墨出黃山松

 

黃台陽

如果時間可以壓縮,那麼古時候製作松煙墨的工匠家族,與大草原的遊牧民族有共同點。因為製墨家族雖不逐水草而居,但當賴以維生的古松林被砍伐過度時,他們也不得不收拾家當,像遊牧民族般,再找塊古松茂盛之地來操持生計。只不過遊牧民族在一年之內會幾度搬遷,而製墨家族往幾代才行搬遷。  

當時顯然沒有山林國有的概念,山中所產,都是老天爺所賜,誰都可以分享。俗語說靠山吃山,因此一有需要,就帶上鐮刀斧頭鋸子到山裡面去找、去採、去砍、去伐。即使孟子說過「在適當的季節到山裡去砍伐,林草樹木就不會匱乏。」(「斧斤以時入山林,林木不可勝用也。」)古有明訓,但歷代朝廷少有人把他的話轉成政策命令。老百姓更是利之所趨,不願自我設限。別人都在砍伐,我怎能落後?

而製作松煙墨,還特別要老松樹幹。因為它的油脂含量多,燒出來的松煙色澤肥膩,質地穩重,製墨最好。蘇東坡在感謝朋友送他李承宴(李廷珪之子)所製墨的詩中,有句「老松燒盡結輕花,妙法來從北李家。」,就說出李氏家族製墨的訣竅之一,在選用老松。

這種講求,往後變本加厲。元朝初年有位松煙製墨家朱萬初,它取煙要選三百年以上、歷經風霜摧蝕、卻仍然屹立的「精英」之松,絕不用普通松木。(「元初有朱萬初,善製墨,純用松煙,蓋取三百年摧朽之餘,精英之不可泯者用之,真非常松也。」註一)無怪乎他的墨品質高貴受皇帝喜愛,最後召他進朝廷任官。講究松齡,絕對是李廷珪家族以降,知名製墨的準則。

只是長此以往,原本老松成蔭的山頭可就慘了!加上當時還無人工造林復育的觀念,終於導致如同宋朝人晁貫之在他《墨經》中的描述:「以前東山上的松樹,針葉綠油油的,樹幹結實沉重,品質真好,可惜現在全都沒了!剩下才十多歲的小松。」(「自昔東山之松,色澤肥膩,性質沉重,品唯上上。然今不復有。今其所有者,才十餘歲之松。」)這樣生意還做得下去嗎?只好像遊牧民族,再去找新的古松茂盛之地。五代時李廷珪家族由河北易水遷到安徽黃山腳下,除了避戰亂,這也是個考慮因素吧!

徽州開始製墨,是約一千二百年前的事。如果一直依古法,黃山的古松再多也不夠,徽墨終將像潞墨,易墨及東山墨一樣,早成歷史名詞。幸運的是,由於從宋朝開始,嚐試用各類油(石油、桐油、清油、麻油、豬油、蘇合油等)燒煙製墨的風氣興起。到了明朝中葉以後,油煙墨的市占率儼然超過松煙墨。製墨大師如羅小華、程君房、方于魯等的傳世精品都是油煙墨,說明了松煙墨所面臨的挑戰與困境。

傳統松煙墨有它獨特之處:色澤藍黑但無光澤,質細易磨,入水易化。因此適宜在書畫中表現一些無光澤物,如人物鬚眉、翎毛和蝶翅等。尤其在書法中要表達淡泊、寧靜、敬天、清幽、無爭這些傳統美德心境時,松煙墨之好是油煙墨所難及。為了維護這塊市場,加上對傳統的堅持,更有可能對鄉土黃山松的眷戀及感恩,刻意標榜黃山的松煙徽墨,次第浮現。

黃山松煙墨

最早為黃山松打知名度的,恐怕是南宋製墨大師戴彥衡。他為宮廷造的供御墨上刻有「雙角龍」,據說是大書法家大畫家米芾幫他畫的,可見他名氣之大。當時由於宮廷需求大量好墨,想在宫苑中建窰來燒松取煙,負責的宦官構思採用杭州西湖九里松,戴彦衡堅决反對,認為必須黄山的老松才行。他指出九里松生長平地路邊,品質差不能用。(「松生道傍平地,不可用。」)當時的人都敬重他不怕宦官權勢,敢講實話。

戴彥衡愛黃山松,但是否愛到以黃山古松來作墨上主題?從現有的資料無法求證。因此奪得頭籌的,可能是康熙時候,與曹素功、吳天章、程正路等大師齊名的徽州人吳守默。他有套「黃山松液」集錦墨,八錠都是長方形。分別以黃山上的擾龍松、迎送松、蒲團松、破石松、接引松、臥龍松、蓋鶴松、棋枰松的實景作圖,墨質堅細渾樸,可說是他產品之冠。由于「松液」兩字除了指松脂外,還有松煙墨所磨出的墨汁之意,故墨名道出是以黃山古松所燒的煙製作。這套墨為大藏墨鑑賞家尹潤生所有,後捐贈給北京故宮收藏。

然而令人遺憾的是,根據尹潤生在他《墨苑鑑賞錄》中的說法,這套墨雖然顧名思義是松煙墨,實際則非。它只是取當時人畫卷裡的黃山松為圖,卻沒用黃山松煙。原因為何不得而知。難道是愛屋及烏,愛黃山古松愛到不忍心砍伐來製墨?

往後許多墨肆都捨棄含蓄,逕行在墨上寫出「黃山松煙」,開門見山直接了當。有的墨名符其實,有的恐怕掛羊頭賣狗肉,以油煙或非黃山出的松煙來魚目混珠。但無論如何,都提醒傳達黃山出好松煙墨的訊息。胡開文墨肆曾為先賢柏文蔚製墨(圖一),上面就清楚寫上「黃山松煙」。

柏文蔚是安徽人,二十一歲(一八九六年)時第一次去考秀才就高中。之後嚮往革命推翻滿清,因而投身軍旅。一生中與陳獨秀、孫文、袁世凱、蔣介石、汪精衛、馮玉祥等名人有精彩互動。但最直得稱耀的,恐怕是他於一九O八年去當時在日本統治下的漢城(現稱首爾),從紈袴子弟手中購得一本稀有珍貴的、由朝鮮地理學家金正浩于一八六一年繪製的《大東輿地全圖》。鑑於地圖上清清楚楚標明了吉林省延吉地區是中國領土,還證明長白山天池也在中國境内。使得隨後在與日本談判中韓兩國邊界時,得以主張權益,終於簽下有利的《圖們江中韓界務條款》。

這錠墨推斷製於一九三二年,當時柏文蔚已漸淡出,墨上所題「松柏青山一老人 振武」,想必是他(字振武)心情寫照。松柏青山引出黃山之松和他的柏姓,又連想到松柏長青,以及留得青山在。因此縱然自述為老人(這年他五十七歲),顧盼之間隱約有東山再起之心。只是時不他予,終沒能重返沙場,七十二歲時在上海病逝。

  

圖一 黃山松煙墨。墨名下寫「徽州休城胡開文監製」,背「松柏青山一老人 振武」,下鏤山景、松、老人。長寬厚 14.2×3.7×1.4公分,重 110公克。

雲海松煙墨

雲海是自然奇觀,它發生在高山地區,甚至在飛機上也看得到。只是機上所見往往單調,缺乏變化不夠生動,遠不如高山上的。台灣的玉山、拉拉山、阿里山、合歡山等處,都是交通便利可去欣賞雲海的地方。

但是黃山的雲海有它的特色,參差了奇峰怪石和古松隱現其中,從而倍增美感。由於黃山一年之中有雲霧的天氣達二百多天,雲來霧去變化萬千,前一秒還像風平浪靜的汪洋,後一秒竟然波濤洶湧白浪滔天。而早晚日出日落時,陽光斜映的雲海,更增添無限溫馨嫵媚。無怪乎前人有詩:「黃山雲海愛無涯,柔情繾綣繞峰崖。管它晴雨冬和夏,最喜紅霞漫錦紗」,深情贊嘆。

國畫大師張大千在一九三一年與兄長和弟子同遊黃山後,向胡開文墨肆訂製了「雲海歸來」墨(圖二)以茲紀念。眾所周知,黃山的代表景觀有「四絕三瀑」之說。四絕是:奇松、怪石、雲海、溫泉;三瀑則為:人字瀑、百丈泉、九龍瀑。因此他為墨命名,大可以「四絕三瀑歸來」總括各景,或著重畫中常出現的奇松怪石,定名為「奇松怪石歸來」。然而以他天賦的藝文敏感度,卻單挑畫面不易顯現的雲海來代表此行,顯見雲海帶給藝術家的靈感激盪,更勝其他景觀。

  

圖二 張大千墨。面寫「雲海歸來 大千居士題」,印「阿爰」;背「蜀人張善孖與弟大千 姪旭明 吳生子京 慕生泉淙 同遊黃山 時辛未秋九月也」,印「虎」,「公」;側「徽州旌德胡開文製」,頂「妙品」。長寬厚 9.7×2.4×0.85公分,重 30公克。

但這個觀點非他首創。因為有錠在嘉慶庚午年(十五年,一八一O年)製的「雲海松煙」墨,它的名字就把雲海跟黃山畫上等號。(圖三)周紹良《清墨談叢》書中有此墨,說是曹素功的六世孫(賡、即引泉)所製。曹素功家族到他這一代,有遷蘇州設肆的,但曹引泉仍固守老家歙縣。由此推論此墨用的是黃山松煙應不為過。

曹引泉不只在製墨上享有好名,大多談墨的書都提到他,甚至在中醫圈子裡也留下記錄。這是由於他在快六十歲時曾長期腹瀉,初來診治的醫生沒考慮到他年歲已高,用藥過猛,使得病情拖延,肛門腫脹大如竹筒,所幸後來找到徽州名醫程杏軒,對症下藥終得以康復。中醫書上因此新增「竹筒痢」的案例。(註二)

   

圖三 雲海松煙墨。面寫墨名,背鏤山景、樓閣、松,側寫「嘉慶庚午年製」。長寬厚10.2×1.9×1公分,重 38公克。

吾山藏烟墨

在名詞之前冠上「吾」字,通常帶出對它「擁有」,或是「可以支配」的意思。如莊子所說「吾生也有涯,而知也無涯」中的「吾生」,就指「我所擁有的生命」。又如常聽到的「吾家有女初長成」,任誰也不會誤會:原來聽我的話的女兒,現已青春成熟、亭亭玉立,卻也開始作怪。

但有時候吾字的「所有」概念很難用得上。如談到羅大佑演唱的「吾鄉印象」,以及林語堂所寫的「吾國與吾民」時,雖然口語中仍可把吾字講成「我的」,但此刻表達的並非我確實擁有它,而是我跟它之間存在著親密的關係、對它有認同感與歸屬感。這時的吾字意含親暱,有休戚與共、願為它奉獻一己的癡情。

製墨大師汪節菴的「吾山藏煙」墨(圖四),想必就含這份情懷。他是徽州首府歙縣人,家在黃山腳下,朝暉夕蔭、全烙在他的生活裡。因此當用黃山古松來燒煙製墨時,他不像別人平鋪直敘的寫上「黃山松煙」,有如外鄉人般僅僅在交代原料出處。卻選用「吾山藏烟」這富含真情的語詞,來歌頌黃山古松、並衷心讚嘆感恩。

  

圖四 吾山藏煙墨。面寫墨名,背鏤正面四爪飛龍,兩側分寫「瑞虹堂選煙」、「汪節庵監製」。長寬厚9.5×2.4×1.1公分,重36公克。

嘉慶年間,汪節菴的墨亟獲好評,聲勢凌駕其他製墨。當江南官吏去北京陛見或辦差時,他的墨往往是少不了的貢品。北京故宫博物院有他製的「瀟湘風景」竹式套墨共九錠,嘉慶年款,以各種形狀的竹子為造型,精美華麗,是不折不扣的貢品墨。而這錠吾山藏烟墨在背面鏤龍,不同於其他黃山松煙墨上大都刻繪山景古松,猜想也是可應急作為貢品的。

大卷松煙墨

有錠松煙墨很奇特,取名為「大卷松煙」(圖五)。在台灣,我們常吃三杯小卷、三杯中卷等,大卷也有,但較少。此大卷與松煙墨有關係嗎?古籍文獻曾說用墨魚汁作為原料製墨,難道是大卷松煙墨裡竟然摻了大卷的墨汁? 其實不然,此大卷非彼大卷。它會進入墨名,跟科舉考試有關。

  

圖五 大卷松煙。碑形,面寫墨名,背「秀鐘黃山」,鏤山景、奇松、雲海、亭閣,側寫「徽州績溪胡開文製」。長寬厚10.2×3.3×1 公分,重 58公克。

明清兩朝的科舉考試,冗長艱辛。分為院試(秀才),鄉試(舉人),會試(貢士),殿試(進士)四個階段。每個階段又考試多場。如考秀才就得經過由縣長主持的縣試、知府主持的府試、以及由省學政(教育廳長)主持的院試。每試又有好幾場,得考幾天,既考學問又考體力耐力,常有考到頭髮都白了的。清道光年間,廣東就有數起百歲老翁還在考院試的例子。而洪秀全四度院試落第,受不了刺激,乾脆去傳上帝教造反。

能參加科舉之路最高的殿試,是考生的莫大榮耀。因為試場在紫禁城三大殿之一的保和殿,從早到晚考一整天。它由皇帝親自出題並監考。考題往往長達百字,應答則不限長短,但多半寫約二千字。考生只要不標新立異平穩作答,就能獲考官賞賜。只是以現代考生眼光來看,寫二千字的文章要花一整天?未免太過!大學聯考的作文時間不到兩小時,還不是有許多人寫出超過二千字的好文章,古代考生是不是有點問題?

這就牽涉到科舉考試的一大隱性項目:特别看重書法。因為皇帝認為字如其人,字寫得方方正正,一筆一畫都大小、粗細完整無誤,這個人就可能一絲不苟、端莊敬謹,是聽話的好奴才。此外,上繳的試卷一定要乾乾淨淨、清爽分明,並嚴格遵守皇權時代該有的避諱、抬頭、敬語等。倘若這些地方出錯,文章再好也沒用。所以在這些限制之下,考生當然得小心翼翼,花上一整天來寫!

為了看考生的字,清代殿試交卷後不再謄錄,直接送閱。而為了讓考生上繳的試卷乾乾淨淨、沒有因修正而導致的塗汙,當時除正式試卷外,還有草稿卷。考生的構思,先寫上草稿卷,定稿後再謹慎地謄入正式卷內。根據現存清光绪六年狀元黄思永的殿試草卷,它長近三公尺,可知正式的試卷應該更大些。因此又稱「大卷」,連帶使得它上面寫的烏黑、方正、光潔、大小如一的字,也被稱之為「大卷字」。

參加殿試的人數,多者在雍正年間曾有四百餘人,少者在乾隆年間的近百人。由於大家唸同樣的書,文章立論不免大同小異,使得要從試卷裡分出高下,實在很難。於是評卷關鍵,不自覺就往應試者的大卷字靠攏,甚至導致「抑文重字」。考生有鑑於此,對於能讓字光鮮的墨,當然講求。圖五這錠墨冠以「大卷」兩字,顯然在宣揚它的品質之好,足以在殿試的大卷上寫出漂亮的大卷字,當可迎合閱卷者口味,幫考生加分。

墨的背面鏤有山景、奇松、雲海、亭閣等,並寫上「秀鐘黃山」,因此猜它用的是黃山老松燒成的煙。製墨的胡開文墨肆,主人籍貫徽州績溪。同治年間曹素功墨肆由歙縣搬到上海去後,胡開文成了徽墨的代稱,引出「天下徽墨在績溪」的美譽。 大卷松煙墨現今少了殿試的舞台,但大卷兩字的魅力,還是常常出現在新墨上。

洪鈞持贈黃山墨

徽墨的萌芽、成長、茁壯、乃至屹立不搖,可說多賴黃山庇蔭。那麼何不直接在墨上亮出黃山兩字來打動人?前篇《松煙墨的家鄉》中提到的、嘉慶年間蘭皋主人珍藏的黃山墨,就是如此。相同的作法,也被同治年的名人洪鈞所採用(圖六)。洪鈞是祖籍徽州的蘇州人,同治六年訂製此墨時已考上舉人三年,文采風流著有名聲。文士圈的應酬拜會,免不了要備點伴手禮,此墨製作精巧,非常趁手。墨正面顯著標示「黃山」,背面又清楚寫出由徽州胡開文正記墨肆、仿明朝大師方于魯的作法,用超等松煙捶十萬杵製成。因此可以推論,這錠墨的原始成品取用了黃山古松燒製的煙。

 

圖六 洪鈞墨覆瓦形,灑金,正面圈內寫「黃山」,下「燒松煙摹漢瓦價無價  洪鈞贈」,背「同治六年之冬 徽州胡開文正記 仿方于魯無膠超等松煙加十萬杵」。長寬厚 8.5×2.6×0.8 公分,重 28 公克。

洪鈞隔年隨即考上狀元,從此在官場一帆風順二十多年。雖然最高級別只到侍郎(次長),但有份別的狀元沒有的經歷:出使俄國、德國、奥地利、荷蘭四國外交大臣。他還帶出一份傳奇,因為陪同以公使夫人名義出使的、是小他三十五歲的小妾賽金花,當時年僅十六歲。 賽金花在十五歲那年嫁給他作小老婆之前,乃是風塵圈中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。活潑爽朗的她,在歐洲宮廷外交圈如魚得水,還認識了德國年輕軍官瓦德西。日後義和團之亂,八國聯軍打進北京,慈禧太后西逃,京城內群龍無首亂成一團時,據說賽金花對時為聯軍統帥的瓦德西發揮了些影響力,得以減少聯軍暴行。她的貢獻比許多讀死書的都來得大。 賽金花是徽州黟縣人,洪鈞死後曾回鄉小住。如今她 的故居已闢建紀念館「歸園」,展出相關文物。而洪鈞在蘇州平江路的故居「桂蔭堂」,也大致保留,兩處都開放供人參觀。

蒼松煙墨

古人對松樹有份特別的情感,因為它四季長青,又常生長在岩壁石縫中,耐貧瘠、傲霜雪,故可用來象徵堅韌、頑強、不渝、永恆。許多大文豪如白居易、李白、蘇東坡等,都寫下咏松的詩,盛讚松的崢嶸高潔。 但若只准用一個字來形容松,你會選哪個?可以想見的有勁松、貞松、寒松、孤松、以及因成語「蒼松翠柏」而為人所知的蒼松。其中該以蒼字的意涵最深沉。因為它的本意雖是草色,卻又以蒼白、蒼老、蒼勁、蒼茫、蒼涼、蒼天等許多常用的詞,而讓人對蒼松引伸出廣泛詮釋。彷彿看到孤挺老松,屹立山岩峭壁,寒風暴雪不能奪其志,夕陰晨暉恰足增其輝,傲然自處不計毀譽,頂天立地與世無爭。 胡開明墨肆顯然持同樣看法,把它最好的松煙墨命名為蒼松煙。(圖七)這錠墨體積巨,重量超過一斤多,很可能是胡開明最大最重的產品。而墨色於灰黑中隱泛紫光,聞起來幽香撲鼻,說明它是用上好松煙、加上龍腦麝香等多味中藥、精心以十萬杵捶製而成。此外墨呈樹幹形,墨身雕上松枝松針松瘤,並以鱗片飾底,又吻合古人常把古松與虯龍相比的意境。在在顯示出胡開明對此墨的用心,讓人不得不相信用的是黃山古松煙。 由於胡開明之名在一般感覺中,有影射響噹噹的胡開文之嫌,因此大部分談墨的書中,都很少談及。即使有,也寥寥幾句草草帶過。加上少有文人請它製墨,以及它的產品多偏重在學生用,因此評價不高。但是從它這錠墨來看,胡開明仍有可道之處。猜想它無意占胡開文的便宜,最多在同鄉同宗的情誼下,私淑胡開文以互通聲氣共享資源。

   

圖七 蒼松煙墨。樹幹形,鏤古松,正面右下寫墨名,印「開明」,背寫「徽州胡開明按輕膠十萬杵製」,長寬厚 24.3×5.8×4.2公分,重 714公克。

結論

煉製松煙,對松樹的砍伐到底多嚴重?根據日本一位製松煙墨者所述:煉取十公斤松煙,至少要五百公斤帶有油脂的松木。這是現代設備較好的情況下所得,古代所燒的松木絕對多於此。至於得出的松煙,是否可全數拿來製墨? 古時候的作法,把燒出的松煙分為三等級:清煙、項煙、身煙。最好的清煙占約五分之一,專供高級墨(貢墨、賞玩墨、文人訂製墨等),中等的項煙則製普通市墨(學生墨、禮品墨、商號用墨),最差的身煙僅供印刷用。這樣看來,燒五百公斤松木,只能得約兩公斤的清煙來製作高級墨。 以張大千的「雲海歸來」墨為例,他那時已經出名,所用的一定是最好的清煙。當時訂製四百錠,假設每錠三十公克內的松煙含量為二十公克,則總共耗用八公斤的清煙原料。而這得燒約二千公斤的松樹幹,才能獲得。這得砍多少顆松樹? 考慮直徑三十公分、高十八公尺的松樹,若不計樹身往上變細,可依公式算出它體積約1.3立方公尺(實際上較少),重量約五百公斤。換句話說,光製作張大千那款四百錠的墨,就得砍掉四棵高達十八公尺的大松樹。而在製作胡開明的蒼松煙墨時,更將二十多倍於此。對生態的影響,實在可怕!因此現代製作松煙墨,該如何取捨,煞費思量。 好在生態保護的觀念愈來愈受重視,大陸現已禁止砍活的松樹來製墨。還在產製松煙的,都是取在自然因素下死掉的松樹來作原料。台灣唯一製作松煙墨的大有製墨,據它表示松煙係德國進口。唯德國是如何產製,尚不得而知。

附註

註一 《欽定四庫全書 丹鉛續録 卷十二 明楊慎撰 朱萬初墨》 「元有朱萬初善製墨,純用松烟。蓋取三百年摧朽之餘,精英之不可泯者用之,非常松也。」

註二 《程杏軒醫案》 「曹引泉翁竹筒痢 屬性:引翁年將花甲,秋季患痢,纏綿日久,清利過劑,肛如竹筒,直下無度,臥床不起,診脈細濡,望色憔悴,知為脾腎兩虧,元氣下奪,所幸尚能納谷,胃氣未敗。仿胃關煎,調石脂餘糧末,與服兩日,其痢稍減。再加桑螵蛸,晚間參服四神丸,治療匝月始。安波按:痢者利也,不可以通利治痢之常藥,以醫老人久痢之不固。 其法不一,醫師胸有成竹耳。」

發表者:揭開墨的漆黑面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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