後 來 居 上 胡 開 文

黃台陽  2024/07/02

清墨四大家之一的胡開文,設肆遠落其他三家(曹素功藝粟齋、汪近聖鑒古齋、汪節菴函璞齋)之後。它的創辦人胡天注在乾隆三十年(1765)出師開始製墨時,成立於康熙六年(1667)的曹素功藝粟齋已快百歲,而汪近聖鑒古齋和汪節菴函璞齋也在康熙末、乾隆初分別成立。所以論資排輩,胡天注不折不扣是個晚輩。然而講規模拼名氣,晚清時候的胡開文卻完勝叔伯、乃至祖輩的三位先進。常人眼裡,甚至成了墨的代名詞。它是怎麼做到的?難道也效法三位先進的成功祕訣,走爭取皇家權貴的美言加持,以及出書宣揚自家的老路?

設肆

胡天注生于乾隆七年(1742),徽州績溪縣人。因家貧且父親早逝,少年就離鄉到休寧縣城的汪啟茂墨店當學徒。想必人夠老實,悟性高且工作勤奮,汪啟茂賞識之餘,就把十四歲的女兒許配給十五歲的他。但怪的是他學成出師之後,竟沒留下為老丈人家效力,而是拖家帶眷(長子恒德和次子餘德),到三十里外徽州最熱鬧的水路碼頭屯溪鎮,租下汪彩章墨店開業。時為乾隆三十年(1765)他二十四歲。 清墨四大家的最後一位,於焉始業。

為何學成後沒留下來幫老丈人?不知。猜想汪啟茂墨店當時已有繼承人(兒子?),不需要他,甚至可能擔心墨業會落在他這女婿手裡。只是沒想到嗣後汪啟茂墨店經營失利,被迫轉讓給外人。此時他挺身而出,以在汪彩章墨店的獲利,將之購回。這時乾隆四十七年他四十一歲。由此可見他不僅製墨扎實、也有經營手腕。賺錢之後還飲水思源不忘本,老丈人沒看走眼!

有了兩家墨店,他定下分工。休寧店如往常般既造也賣,屯溪店則只賣不造,而是從休寧店進貨以節省成本。初期他仍用原店的名號,以求鞏固老客戶。但也在些新製墨上打出「胡開文」的招牌,以宣示兩家老店有人繼承,行將在老基礎上以新面目開展。有錠上寫「徽州休寧汪啟茂墨」「大國香」墨,頂端寫「胡開文墨」,可為例證。(圖一) 至於汪彩章墨店時代是否亦如此,由於缺乏佐證,尚難斷言。





圖一   汪啟茂製大國香墨。圓柱形,面寫墨名,下鈐「蒼佩齋」,背「徽州休寧汪啟茂墨」,頂「胡開文墨」,高 18公分,直徑 3.3公分,重 258公克。

誰來加持

乾隆年間是徽墨的一大高峰。除了曹素功、汪近聖起初就已各領風騷,汪節菴也快速嶄露頭角。有了這三位天王巨星,再加上其他名家如程正路、方密菴、吳舜華、吳勝友、葉公詔、程音田、詹方寰等各顯佳作,皇家權貴的美言都被它們包辦了!老手如汪啟茂和汪彩章在此情況下都難出頭,何況後生小子胡天注?所以雖然他製墨品質好,也初試啼聲累積了些客戶,但要從眾多大老前輩的掌握之中分杯羹,得到美言加持,還是有所不足。

尤其論及他的出身,更是困難。因為學徒在那年代,毫無機會受教育,文化水平低。即使出師後能自己作主,但一方面要用心經營墨店,另方面還得養家餬口,總無法分心向學。縱然因工作關係零星認得些字,但離吟詩作畫之乎者也的境界還差得遠。所以絕無可能打入文人圈、進而結交些能為他美言者。他之將墨肆命名為胡開文,固然有各種響亮的傳說,但也不能排除他想策勵自己,要打開舊有只重製墨實務的老路,走上以文為本的創新之途。

只是沿襲千年的墨業經營模式,要突破創新談何容易。從買回汪啟茂墨店到嘉慶十四年(1809)辭世的二十七年裡,他還是依循舊習。銀子賺了些,也投入修路建亭的公益,卻始終難以提升境界、迎來文人的美言。(註一)而少了美言,子孫就算有心幫他編本紀念文集,也編不出像曹素功的《曹氏墨林》、汪近聖的《鑒古齋墨藪》等的光鮮炫耀之作。眼看就要像其他墨工一樣默默以終,胡開文的招牌慢慢淡出之際,他臨終前的一項安排,卻為墨業往後的開展種下契機。

閹書規定

嘉慶二年(1797)他五十六歲,六個兒子都已成婚。雖然都沒下一代,六子又「夙病痰迷」精神異常,但全家十餘口在墨店生意不錯、家業發達的情況下歡聚一堂,倒也其樂融融。只是好景不長,没多久長子、三子、四子、五子相繼離世。老妻受此打擊哭瞎了眼,跟著抑鬱以終。他臨老喪妻亡子,又擔心無後的兒子香火不繼,以致很長一段時間裡都鬱鬱寡歡,連心愛的墨店也無心經營,全交給次子胡餘德主持。

所幸老天爺只是在跟他開玩笑,奪他幾位親人,卻還他更多。在他續弦之後,接連得七子頌德、八子碩德。同時次子胡餘德連娶的三房妾也各有所出,總共生下九男。使得他可以交代將其中四男過繼給死了的四個兒子,幫他們立嗣避免無後。此外患病的六子也意外獲麟兒,全家各房都有後代,一解他心頭所憾。此刻他若還有事待辦,該在他畢生投入、助他成家立業、親如兒子般的兩家墨店。它們該如何存續?

嘉慶十四年(1809),他六十八歲辭世。依徽州習俗,上一輩過世後就得分家。鑒於他有八房兒孫人多嘴雜,爭產起來怕會毀了他一生心血。故臨終前他立下分產文書《(天注公分析)閹書》,將些當鋪、茶號、棗棧、田地、山塘、屋宇處理完後,特別規定:「休城墨店坐次房餘德,屯溪墨店坐七房頌德,聽其永遠開張,派下不得爭奪。屯店本不起桌(造墨),所賣之墨向係休城店製成發下。往後不論墨料貴賤照買,不得增减。」

這規定指派了兩店的主人,不讓他房染指,從而保證兩店在他死後,能完整如前經營。同時這規定也突出休城店的地位,是為總店。由於徽州的宗族習性非常濃厚,故他的子孫多年來都大致遵行。如休城店從此約一百七十年間,都是二房一脈相傳,直到歇業。胡天注這個規定,未見前例,該是他首創,絕對有助胡開文的存續。但要說因此使得胡開文日益茁壯超越,倒也不見得。畢竟曹素功、汪近聖等墨肆在無此規定的情況下,也綿延多代盛名不衰。胡開文的崛起,一定還有其他因素。

蜂擁而上

休城店敬謹奉行規定,但屯溪店在七房名下,卻起了變化。本來七房胡頌德繼承屯溪店時還年幼,店務照舊由休城總店代辦,可坐享其成。但當道光晚年他兒子接手店務後,年輕人或不願受總店羈絆,或求實現自己理想,竟選擇與總店切割。除了不再進用其墨,以求產銷自主外,還往往自稱胡開文老店,以示屯溪店的歷史更久。這乃事實,胡天注確實經營屯溪店在先,總店當然無法反駁。連帶對屯溪店的自行造墨,也聽其自然。有錠「銅柱」墨,其上即寫「徽州屯鎮老胡開文造」。(圖二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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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二   銅柱墨。面寫墨名,左下寫「徽州屯鎮老胡開文造」,背「光緒十二年四月都察院左副都御史  吳大澂琿春副都統依克唐阿奉 命會勘中俄邊界既竣事立此銅柱銘曰 疆域有共國有維此柱可立不可移」。高 22公分,直徑 3.7公分,重316公克。

有了七房帶頭造反,加上製墨業賺錢,胡開文名號響亮,其他不屬於二房體系的六房、八房子孫不免心動,也要在胡開文名號的庇蔭下,踏入製墨。(按:大、三、四、五房均由二房胡餘德之子過繼,屬二房體系。)這個要求不算胡鬧。因為《閹書》雖界定了休寧、屯溪兩店的關係,卻沒有限制他房子孫爾後只能旁觀,不得分食胡開文品牌大餅。只是若開放製墨,其品質是否比得上總店製的?會不會傷及胡開文已建立的名聲,影響總店業務?

在此關鍵時刻,休寧總店的掌門人 — 胡餘德之孫、考上舉人後在朝廷戶部當過官的胡貞觀,畢竟見過世面,沒有以他的官威曲解《閹書》的規定,來嚇阻他房血親。而是站在光大胡開文品牌、甚至可藉競爭來刺激成長的考量下,理智地同意所請。僅附帶要求:其他各房在使用胡開文招牌時,必須加上「某記」來與總店區别。


如此一來釋出六、八房子孫蓄積的能量。同治八年(1869)六房胡貞益(號沅階)在蕪湖創設胡開文沅記,生意火紅,隨即衍生南京的胡開文利記、漢口的胡開文貞記、九江的胡開文亨記等。八房的胡祥鈞(胡碩德曾孫)則於光緒末年在上海創設老胡開文廣戶氏。嗣後分店擴展到南京、杭州、漢口、重慶、成都、北京、天津、瀋陽、汕頭、以及四川萬縣等地。有趣的是八房這店,雖比其他房的都來得晚,卻打出「老胡開文」的名號。有錠用以商標登記的「松滋侯」墨,以及由(四川)萬縣廣戶氏老胡開文筆墨文具莊於民國二十七年所開立的發票,就清楚呈現。(圖三)休城總店對此不爽,一度興訟想奪回使用權。最後不了了之。(註二)

圖三 松滋侯墨 + 四川萬縣店發票。左:面寫墨名,背「廣戶氏 徽州老胡開文」,兩側分寫「商標專用證一九一二零號」、「翻樣必究」,長寬厚 5.6×1.6×0.8公分,重 16公克。右:四川萬縣廣戶氏老胡開文筆墨文具莊發票。

他房蜂擁而上,經營休城、屯溪店的二房、七房當然也怕被邊緣化,須調整原有的保守作法。於是二房到杭州、上海、蘇州、安慶、揚州、漢口、長沙、南京等多處展店。墨上標註「徽州休城胡開文 (或蒼珮室)製」。(圖三中、右)七房也衍生俊記、壽記、義記等。此外還有不少的胡姓宗親姻親,或租、或借、或頂替、或冒名、或出資、或共同經營,相繼成立掛上胡開文招牌的店。使得較大城市往往有多家胡開文,如上海就有十幾家。可貴的是,這麼多同名、卻不同來歷的胡開文墨店,彼此之間並沒有因競爭就惡意相向,反而哄抬出胡開文的整體氣勢。

圖四   正色流輝 + 一螺點漆便有餘墨。左:面寫墨名,背「徽州休城胡開文製」,側「光緒丁酉年」,長寬厚 9.9×2.3×1公分,重 39公克。右:面寫墨名,左下「蒼珮室主人繪題」,下鏤螺圖樣,背寫「仿李廷珪四和法」,兩側分題「中華民國五年造」、「徽州休城胡開文監製」。長寬厚 11×1.7×1.2公分,重40公克。

店既多勢也眾,它們之間頗像現代連鎖店的型態,有總店分店,有直營有加盟。憑著血緣關係,各店即使不相隸屬,卻常互通有無。於是胡開文的同盟大軍攻城掠地,市場占有率瞬間凌駕曹素功、汪近聖等老店之上,一飛冲天成為墨壇第一品牌。

善用天時

面對胡開文的快速崛起侵門踏戶,老牌的曹素功、汪近聖等怎會任其發生?是大意失荊州,醒悟時已來不及追趕,還是根本就束手無策,只能一旁乾瞪眼到含淚讓出寶座?

後者的成分居多。

胡開文的大舉擴張,始於同治八年六房胡貞益在蕪湖設店。多年來雄踞墨壇的曹素功、汪近聖等老字號耳目眾多,不可能不知。但他們毫無對策,主因在從咸豐四年(1854)太平軍首次攻進徽州,到同治三年(1864)天京被湘軍攻破、太平軍殘部經徽州竄逃為止,十年間徽州在范汝杰、石達開、楊輔青、李世賢等部輪番攻佔下,飽受蹂躪。所轄六縣,除了府衙所在的歙縣城只被攻佔四次、略少之外,其餘五個縣城都被攻佔過十次以上。依據史學家何炳棣教授的研究,歙縣人口此期間至少减損一半,從戰前的近62萬人降至約30萬人。(註三)其他縣相信更慘。

受此戰亂,徽州經濟急劇衰退,製墨業更是一蹶不振。汪近聖在咸豐五年到十年間,還曾為守徽州府城的張芾幕僚同仁製墨多錠。(註四)但當太平軍於咸豐十年再度攻陷府城後,很長一段時間都少聲息。而曹素功在此變故後,九世孫曹端友也只好帶著殘存的墨模,輾轉經蘇州遷到上海,於同治三年(1864)胼手胝足重啟爐灶。汪節菴的情況更糟,同治年間可說銷聲匿跡,直到光緒年才有族人打著他的旗號製墨。(註四)對比胡開文的竄起,無怪乎清代後期藏墨家徐康的《窳叟墨錄》內寫:「(指太平天國)後,惟胡開文盛行。」

同處徽州,設肆於休城、屯溪的胡開文,以兩地淪於太平軍之手的時間比府城歙縣還長,受損的程度應該比他人更重。然而以之後消長來看,非但如此,甚至可說胡開文善用天時來蓄勢待發。他是如何辦到的?

有資料指出,在太平軍進出徽州期間,主持屯溪店的七房胡頌德之子胡錫環,性豪放喜交游,非但不抗拒逃避,反而與太平軍接觸,使得墨店少受騷擾,也讓休城總店跟著免災。日後湘軍於咸豐十年收復休寧,已是兩江總督的曾國藩進軍徽州府城途經當地,休城店主胡錫熊作為士紳代表前往歡迎。談起胡錫熊之子胡貞觀在北京戶部任職等,相談甚歡,也讓胡錫熊得以請總督大人題字「胡開文」來光耀門楣。(註五)分屬二房、七房的堂兄弟都能善用天時,左右逢迎為祖業保存實力進而增輝,無怪乎戰亂過後能迅速出發,打趴眾多老店。

日後胡錫熊將曾國藩所寫、並署名蓋章的「胡開文」三字條幅製匾並高懸店內。以同治光緒年間,江南大吏多出自湘軍,這塊匾對促進胡開文墨業的成長,無疑大有助益。它在休寧店一直掛到停業,才因文革期間破四舊之故而不知去向。所幸上海藏墨家王毅多年來關心訪查,遠赴山西重金買回,在2020年上海筆墨博物館的「天开文运、墨蕴神韵—墨海楼胡开文藏品展」中神奇亮相,再現胡開文當年風華。

神話招牌

曾國藩一生中為多少商鋪題過字?不見統計。然而以他崇尚宋明理學,持身節儉來看,對商人該是敬而遠之避不往來,極少為它們題字。面對胡錫熊之請,想像中該是婉拒,但卻欣然書寫還署名蓋章。一方面固因胡錫熊有子在朝廷任官,並非一般商人,另方面也可能因他用過胡開文的墨,甚至聽過胡開文三字由來故事,對它已具好感,才會欣然提筆。

胡開文三字的由來,有多個版本。北京故宮的研究員林歡在其《徽墨胡開文研究(1765~1965年)》內轉錄其三,分別說是胡天注在見到:

  1. 南京貢院明遠樓懸掛的「天開文運」
  2. 徽州府城文廟懸掛的「天開文運」
  3. 海陽(休寧舊名)與屯溪之間,居安村石亭上所刻「宏開文運」

之後,心有所感遂擷取「開文」兩字作為店號。經過縝密的分析比較,林歡指出以胡天注的背景,前兩者較無可能。

網路上面的《百度知道》,則提供另個傳說:胡天注買回汪啟茂墨店之後,為了重振墨業,到老家績溪的銀屏古寺拜見老和尚了空、獲得創新啟發。回家路上他夜宿山神孤廟,夢見白髮老翁手託文房四寶對他説:「汪氏墨店歸爾經營,天開文運,百事待興。」於是悟出「開文」兩字。這個說法充滿想像力,儼然把胡天注推到上天所選的高度。有點譁眾取寵,不足採信。

無論哪種說法,真真假假也好,顯而易見的是,它們都在胡開文的崛起之路上推波助瀾,化作口碑助其行銷。畢竟「天(宏)開文運」迎合讀書人的最大心願:在科舉考試時開啟文運大展文才,一舉奪魁名揚天下。而暗含天開文運的「胡開文」墨,下意識中就是可助他達成心願的載具,能不讓人樂意掏錢購買?有錠「天開文運」墨,就特地以此作賣點。(圖四)

圖四  天開文運墨。卷雲紋底,中寫墨名,下龍首仰望,背「徽州胡開文製」,側「乾隆四十八年蒼佩室珍藏」,長寬厚 12.4×2.9×1.1公分,重 70公克。

這些傳言,想當然爾出自胡天注子孫口中。用招牌名編出話題,進行心戰行銷,可真是自古以來的墨肆所未見。曹素功、汪近聖、汪節菴等老店,既無類似傳說以資抗衡,當然更想不出反制行動。只能無奈看著這些傳言在讀書人之間流通,哄抬胡開文墨的買氣。傳言何時開始的?不知。由於它們不見於清代中期以前的談墨相關資料內,可知在胡天注開業以此命名時,並無以之行銷的遠見。該是同治年之後,子孫大舉到外埠開店時,為求激發買氣的靈感。想以此催生出好奇客戶,從而獲得豐碩回應。這個策略還真有效,其他老字號墨店只能一旁乾瞪眼。

小結

綜合以上所述,可知胡開文的榮登清墨四大家之列,並非僥倖。它沒走曹素功等三位前輩的老路,卻以自身的獨特方式,開創新局後來居上。成功因素至少有:

  1. 《(天注公分析)閹書》內的規定,墊基胡開文的長久經營;
  2. 胡貞觀的開放招牌,提供持續的擴張動力;
  3. 胡家眾多子孫的良性競爭,塑造出品牌的整體優勢;
  4. 胡錫環與胡錫熊的善用天時,在逆境中儲存能量蓄勢待發;
  5. 子孫善於行銷,能創造話題引發買氣。

這些成功因素其實植基於個大前題:胡天注有眾多子孫投入他手創的胡開文墨業。他子孫繁衍之盛,在製墨這個行業前無古人首屈一指。此外眾多子孫之中也沒出過達官顯貴、所以不須因顧及家族形象、從而放棄製墨。子孫多加上持續投入,其他老牌製墨都沒這福氣。所以胡開文能夠蠶食甚至鯨吞市場,乃是必然。曹素功、汪近聖等只能拱手相讓,看著他後來居上。

古人觀念裡,子孫繁茂家業壯大,定是祖上積德。證諸胡天注的績溪同村族人裡,後來還出了鼎鼎大名的思想家、教育家、文學家胡適,看來有點道理。胡適成名時,以西風入侵且硬筆快速流行,製墨已露頹向。胡開文或許因此沒借重胡適之名。不過他們之間,還是有些互動。

作家李敖在 2006年有篇文章〈五十年是什麼?〉,提到台北重慶南路曾有座「胡開文筆墨莊」。(註六)店主胡漢文原在上海經營,後到此展業。店內掛胡適所寫條幅:「不畏浮雲遮望眼  自緣身在最高層  漢文弟  適」,讓李敖流連欣賞印象深刻。手邊有錠側寫「上海胡漢文出品」的墨,及破損的「台灣老胡開文筆墨廠」仿單,署名「金山氏老胡開文主人」,可呼應李敖的記憶。(圖五)文章還說這家墨店最後:「被銀行拍賣,倒店異鄉;胡漢文退而賣水果、賣臺灣玉以死,一代文物,俱成雲煙。」有了胡適的加持,仍不敵時代潮流。就像眾多前輩,後來居上的胡開文也得謝幕。

圖五  受福鴛鴦子孫千億墨 + 台灣老胡開文筆墨廠仿單。

附註

註一   《上川明經胡氏宗譜˙善行》:「天注公: … 獨修觀瀾閣下至楊林橋大路,建竦嶺半嶺亭,始創開文墨業。」

註二   林歡  《徽墨胡開文研究(1765~1965年)》  故宮出版社,北京,2016年8月。

註三   周武    〈太平军战事与江南社会变迁〉,《中国近代史》2003年第1期。 

註四   黃台陽  〈太平天國陰影下的楊沂孫〉、〈到上海製墨〉、〈神龍見首汪節菴〉,https://inkstickman.com/ 

註五   〈漫談屯溪胡開文墨〉,https://www.douban.com/note/266491904/?_i=9698240nO6QQKA

胡毓骅  〈曾国藩为胡开文题写招牌〉,《收藏快報》  2020-05-29,http://www.shufadajia.com/?act=app&appid=10&mid=74241&p=view

註六   李敖  〈五十年是什麼?〉https://www.ptt.cc/man/PresidentLi/D27F/D11A/M.1236678242.A.EB5.html

發表者:揭開墨的漆黑面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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