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 平 天 國 陰 影 下 的 楊 沂 孫

黃台陽

在書法史上,清朝非常值得稱頌。因為不只楷書行書隸書草書等傳統書法倍出人才,連小篆大篆乃至甲骨文等已進棺材的,也枯木逢春重現江湖。靠著古文字來唬弄唬弄,在當時還真是不敗的法門。

其中尤以大篆這早死的古字,由於先秦青銅器的大量出土,加上金石考證的努力,使書法家得以臨摹、會意、進而融和其他書體而開展出新局。著名的篆書大師鄧石如、李兆洛、吳熙載、楊沂孫、趙之謙、 吳大澂、與清末民初的吳昌碩、齊白石、黃賓虹等,再再都有獨到傲人之處。

書法好,固然是藝術修養與功力使然,但有好的筆墨紙硯幫襯,也功不可沒。曹魏時期的大書法家兼製墨家韋誕,就有名言:「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。」(詳《聽古墨在說話》第二章,遵古法  最好--循規。)而其中的墨,由於在紙上留下印記,具體顯現書法家的藝術修養與功力,因此格外受到重視。據說書畫大師黃賓虹總是隨身帶塊墨,不輕易用他人提供的,原因就在此。

尤有甚者,甘脆自行訂製墨以掌握品質。這樣還能在墨上留下自傲的書法題字,以傳達心境或敘事述懷,可說一舉數得。前面提到的李兆洛、楊沂孫、趙之謙、吳大澂、吳昌碩等多位大師,都有墨傳世,讓人多條路來景仰其風範,真一大快事。其中楊沂孫,更因太平天國之亂而磨盾徽州,短短十年中,至少留下五錠有他名字的墨。令人觀賞之際,油然而生即之也溫的感覺。

老師李兆洛的墨

楊沂孫字詠春、號子與,江蘇常熟人。楊家在當地是大族,歷代科舉上榜的極多,他的弟弟楊泗孫甚至列名僅次於狀元的榜眼。楊沂孫雖有舉人資格,但沒考上進士,官也僅止於安徽鳳陽知府,然而他的書法造詣,卻讓他比許多狀元總督級的人物,名聲更大。字寫得好,固然靠自己的天賦與勤奮,才能吸收各家所長融會貫通。但若有好的老師帶領入門,迅速領會訣竅而據以發揮,無疑將大幅縮短自我摸索的時間。

楊沂孫就有這樣的機緣。他的老師李兆洛(江蘇常州人)是進士出身的大學者,當過縣太爺後就回鄉講學,不僅字寫得好,且博覽諸子百家、精通音韵、史地、曆算、金石考證等。換句話說,不是位只會八股、之乎者也等因奉此的普通文士。他造過天文儀器,並喜好地理,曾編出中國第一部歷史地名辭典,又與朋友依據康熙的《皇輿全覽圖》、《乾隆内府輿圖》等,編繪出當時最先進的全國地圖《皇朝一統輿地全圖》。有師如此,楊沂孫自然眼界開闊,養成踏實卻不拘一格的書法。

李兆洛在篆書上的造詣也高,曾向製墨大師汪近聖訂製一款兩錠墨(之一如圖一)。根據周紹良《蓄墨小言》的研究,墨的四面和頂端以大篆所寫,是他的《自製方墨銘》,歌頌墨的神奇,時為嘉慶二十四年(1819)。當時楊沂孫八歲,應該還沒受教李兆洛。但到他日後入學,這種奇奇怪怪充滿古意的篆文書體,想必帶來震撼。加上有多位同學熱愛篆書,互相觀摩切磋,更為他打下堅實的基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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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一  李兆洛墨。四面籀文,頂寫「汪氏監製」。長寬厚10.2×1.7×1.7公分,重60公克。

詠春磨盾墨

以李兆洛的才華,他的教學肯定不以科舉考試為重,或許因此導致楊沂孫三十歲(1841年)才考上舉人。接下來考進士不中,乾脆捐官當上安徽銅陵縣的縣長,幾年後調赴徽州府衙所在的歙縣當縣長時,卻碰上太平天國之亂已燒到當地,使得他無法順利到任。

咸豐五年(1855年)五月,當過江西巡撫卻因故遭停職在杭州的張芾,倉促之間被派赴徽州督辦軍務,在歙縣成立總部後急需人手,就禮聘楊沂孫進入他的幕府,負責文案兼管民政。另外還找了劉秉璋(後來一路升至四川總督),顏培文(後來戰死於安徽寧國府知府任上)參謀軍務,以及王慶三負責總務。他們同住於總部大廳旁。每天早上,當張芾約見下屬與鄉紳聽取敵我雙方軍情後,就到他們房間密集作業,下達各項指令以爭取時效,如此逐漸把徽州府城的局勢穩定下來。

但由於府城在三個月前才被太平軍占領過,鄰近的休寧、祁門、婺源等縣仍有太平軍或盤踞或騷擾,加上張芾掌控的軍隊僅約萬人,且多為臨時招募的烏合之眾,糧餉補給又時有時缺,在在使得張芾總部的氣壓低迷,幕僚心沉。太平天國灑下的陰影,無時無刻不在考驗楊沂孫的心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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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二 詠春磨盾墨。正面墨名,背寫「咸豐五年製」,俱古磚文。長寬厚 9.9×2.4×1.1公分,重34公克。

這年楊沂孫訂製了款「詠春磨盾墨」(圖二),藉「磨盾」兩字表達出他當時軍務倥傯,枕戈待旦的心境。因為磨盾意指:急迫到只好用盾牌的把手當硯台,來磨墨草寫文書。這錠墨的正背面都是隸書式的古磚文,不加紋飾。樸素大方中流露出號令森嚴的氣息,以及積壓在他心頭的沉重。

鐵如意墨

雖然要協助張芾處理的軍民事務不斷,楊沂孫卻沒有因此而荒廢書法,一有餘暇就勤加練字。他在常熟的同鄉趙宗建,收藏有柄鐵製的如意,深具紀念價值。可能擔心遭遇太平軍被毀,乃規畫以它為本製墨存念。於是在咸豐七年(1857)找上在徽州的他,請他在墨上題字以茲紀念。

相較於其他木製或玉製的如意,這柄鐵如意不僅少見,且因它的製作人趙南星(諡號忠毅),河北高邑人,是明朝與大宦官魏忠賢對立的東林黨首之一,使得它更代表正直高貴和嫉惡如仇。趙宗建依它造的紀念墨,兩側刻上楊沂孫的題銘。大意為:「高邑趙忠毅公製的鐵如意,現為常熟趙宗建所藏。咸豐七年秋,趙宗建臨摹它的式樣送到徽州,委墨肆據以製墨,楊沂孫為其題銘:如意是君子用品,這柄鐵如意乃名臣當年手持,至今已二百三十六年,沒有磨損或折斷,依然威嚴挺直,現以它為本製墨,希望能留存它的精神,世代相傳,人人都以忠直為自身品格的老師。」

趙宗建的「鐵如意墨」,周紹良《蓄墨小言》書中有精彩介紹,但遺憾至今無緣收集。然而卻發現周紹良未提及,載有楊沂孫題銘的另錠墨(圖三)。它雙連柱型,修長堅挺且曖曖含光;楊沂孫的書法,隸中有篆古意盎然。墨頂寫「五石頂煙」,代表用料好品質佳。雖然沒附記製墨家名,但以當時楊沂孫的墨多由汪近聖製作,想來此墨也不例外。只是這錠墨究竟由誰發想製作,是趙宗建?還是楊沂孫?甚至汪近聖?沒有線索!它曾出現在二OO七年的拍賣市場,成交價小有可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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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三 趙忠建鐵如意側銘墨。双圓柱形,面寫「高邑趙忠毅鐵如意 為常熟趙宗建所藏 咸豐七年秋 宗建摹式寄新安 飭工製墨 楊沂孫銘之曰」,背「君子之器 名臣所持 二百三十六年于兹 不磨不折 棱棱如斯 摹之墨之 同志是詒 後昆是垂 以忠直是師」。頂寫「五石頂煙」,長寬厚 17×3.4×1.7公分,重122公克。

《蓄墨小言》中還有錠鐵如意墨(圖四),也是常熟老鄉所製。他名叫屈默成,字會堂。墨跟趙宗建的同形同式,也有楊沂孫的大同小異的題銘,只把趙宗建的名號改以他的名號;另外墨的製作年分,由「咸豐七年秋」改為「同治十二年夏」,並說墨是胡開文所製。因此,若想看趙宗建墨的風貌,卻不及翻閱《蓄墨小言》的,只要把圖四的鐵如意墨想成黑色,再把面積縮小為四分之一,就大致有譜了。

周紹良對屈默成為何製這錠墨,有些疑問。如他所擁有的鐵如意,是否為趙宗建原有的?墨上的題銘,是否真為楊沂孫所寫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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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四 屈默成鐵如意墨。朱砂,正面橫寫「鐵如意」,下鏤如意原型,柄上寫「其鉤如鐖  廉而不劌  以歌 以舞 以弗 若是折 維君子之器也 趙南星」,背面橫寫「屈會堂藏」,下見如意背型,內寫「天啟壬戌張鰲春製」,下列五嶽真形圖;側面分寫「君子之器 名臣所持 二百三十六年于兹 不磨不折 棱棱如斯 摹之墨之 同志是詒 後昆是垂 以忠直是師」、「高邑趙忠毅鐵如意 為常熟屈默成所藏 同治十二年夏 默成摹式寄新安胡開文製墨 楊沂孫銘之」。長寬厚29.3×6.9×2.9公分,重1076公克。

一個不成熟的看法:屈默成確實有柄鐵如意,與趙宗建的相仿。考慮當年趙南星應造出許多柄,多位東林黨人都有。加上常熟的虞山書院,當年如同東林書院的分身,屈默成的先祖擁有鐵如意並留傳後代,自不足為奇。倒是楊沂孫似乎不可能拿舊的題銘,只改人名時間等就給屈默成交差。所以這錠墨的來歷,還可推敲。(附帶一提,乾隆皇的第十一子永瑆也有柄鐵如意。他為此寫的《趙忠毅公鐵如意歌》,書法評價很高。)

將軍殺賊紀功之墨

楊沂孫幫張芾處理文案及民政,除了剛開始局勢緊張,得磨盾外,接下來似乎漸入佳境。太平軍雖不時前來騷擾,但由於主戰場不在此,且湘軍從旁牽制,故往往進軍到婺源、休寧就被擋住。只是張芾的總部還有個大煩惱:手下上萬軍隊得吃飽領餉才能打仗,糧餉從哪來?

這時朝廷只出張嘴,雖說下令由浙江、江西兩省撥給,但若兩省接不上,甚至陽奉陰違,任誰也無可奈何。這可是在曾國藩沒當上兩江總督前,連湘軍都吃過虧的真實情況,張芾哪能倖免!而楊沂孫負責民政,籌糧籌餉都得無中生有,可就變成他必須面對的重擔。
徽州多山少田,本不易徵集糧餉。然而此時東南半壁江山都有太平軍長毛之亂,出外經商的徽州人紛紛身懷巨貲返鄉避難。倒給了楊沂孫籌餉的機會。只是徽商精明嗜利,即使父子兄弟之間,也錙銖必較析及毫芒。因此要他們捐輸,可真讓楊沂孫說破嘴跑斷腿。幸好有些作過官的徽州人從旁協助,才拼拼湊湊達成目標,勉強維持張芾總部的運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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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四 將軍殺賊紀功之墨。面寫墨名,背寫「咸豐九年詠春守新安時造」,側「徽城汪進聖造」,頂「藏烟」,長寬厚 10.3×2.1×0.8 公分,重 28 公克。

糧餉既然能支應,張芾又指揮得當,使得徽州在他進駐後大致保持安定,且成為浙江省的屏障。為此朝廷在咸豐九年敘功,特別賜給他官銜:通政使司通政使(正三品,約當行政院總收發處主任),都察院左副都御史(監察院副院長),以肯定他的功勞。楊沂孫作為主要幕僚,當然與有榮焉,特別造了「將軍殺賊紀功之墨」(圖四)來慶賀。墨不大,但正背兩面都是楊沂孫以漢朝隸書所寫,相當可觀。而從墨的缺損處,可看出墨質堅實,斷口銳利,無疑用料極佳,不負大師所製。

同人草檄之墨

雖然戰雲籠罩,但日子總要過。對普通百姓來講,這或許僅僅是油鹽柴米醬醋茶,但對十年寒窗的莘莘學子,朝廷是否舉辦科舉考試,他們是否有路進入仕途飛黃騰達,才是最關切的。然而從太平軍在咸豐三年(1853)占領南京後,原訂應於咸豐五年和八年在南京舉辦的江南鄉試,也就是江蘇和安徽兩省合併主辦的舉人考試,都被取銷。換句話說,兩省的秀才們,少了兩次跨躍龍門的機會。眼看別省的學子考上舉人再問鼎進士,怎不讓他們吐血心焦?

咸豐九年,朝廷公告說,由於來年皇帝將三十歲,因此特開恩科,於這年八月舉行恩科鄉試,來年三月舉行考進士的恩科會試。這種萬壽恩科的錄取名額和正科考試完全一樣,因此消息傳出,各省讀書人都額手稱慶。唯獨江蘇安徽的考生,在南京仍然失守的情況下,心中失落何處可訴?

有見於此,兩省的領導上奏,希望八月中浙江省在杭州辦的鄉試考完後,能借它的考場於十月舉辦江南鄉試,以慰兩省學子。皇帝了解這對爭取民心有其必要,表示贊成。但浙江巡撫卻說有困難,理由冠冕堂皇如:兩省考生太多,現有考場無法容納;連辦兩場考試,人力財力無法負荷;此外兩省仍在戰亂,太多的考生及家屬進入浙江,勢必帶來麻煩;尤其担心太平軍派奸細趁機混進浙江,窺探軍情製造事端等。一時之間朝廷與疆臣函電交馳,各述己見各謀其利。

隨後江蘇與浙江的領導私下談出,先讓江蘇到浙江辦鄉試,安徽以後再說的作法,以犧牲安徽來換取江蘇鄉試的順利進行。而當時的安徽巡撫本應力爭,卻苦於戰亂被圍無暇顧及,不能有效聲辯。眼見安徽學子的一線希望行將落空,侷處徽州的張芾奮起率同楊沂孫等幕僚及地方仕紳,上奏表明除願分擔經費外,還願先辦預試,以控管最後能到杭州參加考試的人數,使考場不致於容納不下;並剔除有安全顧慮的,使太平軍及其內應無機可乘。如此終使多年失考的安徽學子,能如願與江蘇省的同聚一堂,來場名正言順的江南鄉試。

當年十一月鄉試放榜,徽州學子上榜的多達四十人,是前所未有的盛況。考上的學子無比歡欣大肆慶賀,連帶軍民也都開心跟著熱鬧,似乎忘了仍處於戰爭險地。論功行賞,張芾的帶頭力爭固然最大,但幕府同仁通力合作、不辭辛勞辦好這事,絕對功不可沒。為了紀念,他們造了「涇陽中丞治兵新安幕府同人草檄之墨」(圖五),由於張芾是陝西涇陽人,曾任江西巡撫,故以「涇陽中丞」來稱呼他。墨的背面則列出一同造墨的幕府同仁:廣東連平的顏培文(博洲)、常熟的楊沂孫(子與)、浙江仁和(現杭州)的許增(益齋)、江蘇吳縣(現蘇州)的蔣嘉棫(子朴)。看看墨正面楊沂孫以篆書寫的墨名,是不是讓人驚艷?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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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五 涇陽中丞治兵新安幕府同人草檄之墨。正面寫墨名,背面寫「連平顏培文博洲   常熟楊沂孫子與 仁和許增益齋 吳縣蔣嘉棫子朴同造」。側面「咸豐九年汪近聖造」。長寬厚9.5×2.3×1 公分,重34公克。

濠觀墨

花無百日好,在太平軍忠王李秀成於咸豐十年突襲杭州,誘出清軍主力以瓦解其江南大營的大戰略下,處於戰爭漩渦邊緣的徽州終未能置身事外。張芾率領楊沂孫等幕僚竭盡心力造成的安定假相,很快化為過眼雲煙。張芾敗戰去職,接防的湘軍也沒能穩住,於張芾離開徽州後僅僅五天,徽州被攻陷。楊沂孫的同僚顏培文,也在鄰近的寧國府兵敗殉國。所幸他之前已被派往安徽鳳陽府任職,得以逃過一劫。

鳳陽古稱濠州,明太祖朱元璋的家鄉,八仙中的藍采和的成仙之地。但在文人心目中,更嚮往的應該是《莊子》書中所載,莊子與惠子在濠梁(濠水上的橋)觀魚,辯論魚是否快樂的事。兩人話鋒固然展現機智辯才,但真正凸顯的,乃是莊子心懷萬物,與萬物共宇宙的自白。

這時楊沂孫年近知天命的五十歲,在張芾幕府的經歷,又如此不堪回首。於是他幫自己添了個「濠叟」的字號,固然是因他此時身居濠州,卻也不免有心繫莊子、想回歸大自然的心思。果然幾年後當父親離世,他便離開官場,逍遙自在地與弟弟同遊,以賣字維生笑傲江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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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六 濠觀墨。正面寫墨名,下鐫雙魚;背寫「吉羊止止室」,兩側分寫「同治四年秋  虞椒楊詠春」、「守鳳陽時飭工汪近聖造」,長寬厚 9.4×2.4×1 公分,重32公克。

從他在鳳陽時所製「濠觀」墨(圖六)側邊的題字,可知當時的鳳陽仍處於戰爭威脅下。太平天國雖已覆滅,但餘黨結合多年來猖獗於黃淮平原的捻軍,繼續竄逃騷擾。鳳陽曾被捻軍攻占多年,民窮財困。身為知府的他負守土安民的重責,但與主持剿捻的曾國藩及所率各軍夙無淵源,朝中又無人相挺(張芾因調解陝西回亂,已於咸豐十一年遇難慘遭肢解),經常忍氣吞聲作替罪羔羊,壓力可想而知。只能靠書法練字及修習莊子思想來排遣一切。從這時開始,他的書法條幅常蓋上印章「歷劫不磨」,是最好的心情寫照。

這錠墨上顯現的書法功力,比前面幾錠更為精進。「濠觀」兩字,既像在旁觀天下的熙熙攘攘,又像在遙念莊子與惠施的「濠梁觀魚」,有意無意中透露出超脫物外之情。背面寫的「吉羊止止室」,該是他特取的書齋名。由於「吉羊止止」四字,出於《莊子–人間世》的「虛室生白,吉羊止止。」或可解釋為:大吉祥的境界,來自於止住欲望之心。用這樣的書齋名,楊沂孫是不是告訴自己,要放下一切,不以物喜、不以己悲呢?

結論

篆書在清朝的復興,究竟多大意義,以現代人的眼光來看,實在霧茫茫。它是已死的寫法,毫無實用價值。學會它即使對考古有幫助,但這是考古學家的事,何必浪費時間?再從藝術觀點來看,書法家藉它所能表現的,比起楷書行書草書等書體,相信少得多。寫出來既沒幾個人看得懂,價值何在?然而市面上楊沂孫篆書的學習書帖不少,他的條幅在拍賣會也極受歡迎,說明許多人對篆書仍情有所鍾。這恐怕牽涉到藝術與懷古的情結,超出理性思考的範疇。只能說篆書這類藝術的氣韻所帶出的無形魅力,惹人歡喜惹人狂。而楊沂孫本身的經歷,可能更賦予他異於一般書法者的內涵,讓某類性格的人愛不釋手。

從這幾錠墨,可看到楊沂孫生命中較少被提到的一段。飽讀詩書滿腹經綸的他,驟然必須面對戰火的燒殺毀滅,與隨之而來的姦淫擄掠,加上老百姓顛沛流離、骨肉分離的殘酷人生,是何其不幸又何其難逢。這些在他心中所產生的激盪與煎熬,想來都蜕變出他書法特有中的風格與氣韻,造就他的篆書自成一家。而他這些墨上所寫,不像別人的風花雪月咄咄書空,卻以反映他的遭遇與生活點滴為主。如此發揮,很可能激發出日後吳大澂的銅柱墨等,引領出新類型的紀念墨,為古老的墨業再添動能。這是他無心插柳的產出,值得一讚。

楊沂孫夫婦的合葬墓誌銘,一九九O年於常熟出土,現保存於恬莊楊氏孝坊。他的故居位於常熟虞山鎮紫金街,現仍存。建築群約兩千平方米,構架及裝飾基本完整,是常熟的市級文物保護單位 。

發表者:揭開墨的漆黑面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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