尋訪李廷珪(三): 身後

黃台陽  2022/12/30

畫家,不乏生前默默潦落以終者。最知名的該是梵谷(1853–1890),在世時只賣出一幅四百法郎的畫。然而若交現代拍賣,上億不為過。我國有位旅居巴黎的畫家常玉(1895–1966),前半生還賣出些畫;後半因揮霍且不善理財,終至三餐不繼精神錯亂、瓦斯中毒而亡。沒想到近年身價大漲,在香港拍賣場屢屢狂飆破億。

文學家死後才揚名的也多。東晉末年的田園詩人陶淵明、唐代的詩聖杜甫,生前不算起眼,沒想到北宋年間冒出知音歐陽修、蘇東坡等。歐陽修說晉代沒什麼文章,只陶淵明的《歸去來兮辭》一篇;蘇東坡說杜甫的詩,格調氣勢如天成,佔盡了漢、魏、晉以來各朝的風流餘韻。(註一)文壇泰斗加持之下,陶、杜兩人瞬間起死回生,名冠群倫。

由此可知,能文善畫者只要真有才華,鹹魚翻身的機會不小。多少年後或許突然冒出知己,不僅趣味相投惺惺相惜,還譽揚吹捧賣力相挺。大有可能揮別冷宮,坐上供桌嗅聞冷豬肉。

相對之下,工匠就難有這種命。一則古來工匠地位低,文人不屑記錄所為;再來工匠少有機會受教,不識字寫不出心得;三則工匠的技藝絕活常秘而不宣傳子不傳賢,幾代人後就此失傳。所以工匠若生前無名,死後要獲其它工匠乃至文人吹捧,難上加難!隋代橋樑工匠、主責河北趙州石拱橋興建的李春,是難得的一位。而製墨工匠中,很榮幸也出了位李廷珪(或作庭圭),所受關注不輸李春,甚至被視為古今製墨的代言人。但且慢,他在生前真的無聞?

北宋仁宗年間興起,敘說至今不衰的,李廷珪所獲榮耀有二:其一,南唐李後主喜歡他製的墨,與龍尾硯(產自歙州)、澄心堂紙(傳李後主曾參與製作)同為其案上用品;(註二)其二,李後主封他為墨務官,並且賜予國姓李(傳說他原姓奚)。兩者若屬實,可知他生前既獲封官又得賜姓,應非默默無聞之輩。豈可將他歸之於陶淵明、杜甫、李春一類?

然而前文〈尋訪李廷珪(一):封賜〉分析蘇易簡(958—997年)《文房四譜》所載、李超與李廷珪父子的事跡,得出李廷珪生在唐僖宗(873 ― 888年間在位)年代,死於南唐建國(937年)前,與後主並無交集,封官賜姓之舉純屬後人訛傳。(註三)去除這項榮耀,剩下來的就要看廷珪墨的出現後主案上,是否因他生前已然出名。若非,則其永垂製墨,就真的是工匠界的一大奇蹟了!

默默以終

以現存記載來看,所有對李廷珪墨的好評謳歌,都始自宋代。南唐所遺詞章記錄之中,後主就不必講了,在位時忙著與大、小周后談情說愛,國事都無心,那有空來敘及文房所用?而南唐知名的文臣書畫家,如馮延巳、韓熙載、徐鉉與弟徐鍇等,即使常與後主議事乃至唱合,也都無片言隻語講到文房。所以後主用李廷珪墨等三物的說法從何而來?

此說疑出自宋仁宗年間的唐詢(字彥猷,曾任翰林侍讀學士,1005-1064年)。他在《硯譜》一書中寫道「 ⋯ 二十年前 ⋯ 求之江南故老,云昔李後主留意翰墨,用澄心堂紙、李廷珪墨、龍尾石硯 ⋯ 」,故知這是他親身見聞,而非引自旁人。該書失傳,只剩《歙硯說》中轉述的這條。(註二)難以得知所謂的「江南故老」,其人夠不夠份量?所言可信否?

南唐亡於西元 976年。當年隨後主降宋到開封任官的文臣徐鉉(916-991年)、張洎(934-997年)等,在唐詢寫《硯譜》時已逝多年。(按:該書疑寫於其四十歲(1045年)前後。)故以年歲計,該「江南故老」在唐詢請教他時若為七十歲,則南唐覆亡時約二十歲之譜。即使曾在後主朝內任官,也非得預聞內廷事者。他,從何得知後主喜用李廷珪墨?

蘇易簡的《文房四譜》,編寫於宋太宗雍熙三年(986),是最早談文房的專著,比唐詢書還早約五十年。它的〈硯譜〉、〈紙譜〉、〈墨譜〉內分別談及龍尾硯、澄心堂紙、李廷珪墨,卻無後主之說。書內徐鉉寫的序云:「愚亦好學者也,覽此書而珍之。」徐鉉是後主近臣,若後主真的寶用李廷珪墨等,不可能不知。但是他覽此書乃至寫序,都沒補充或提醒說這三者為後主用品,豈不可疑?再者,與唐詢同朝為官,稱「李庭圭墨為天下第一品」的名臣書畫家蔡襄(1012-1067年),其《文房四說》內同樣敘及這三者,也同欠此說,更令人對「江南故老」之言有所保留。

蘇易簡與徐鉉是宋代論李廷珪的許多人之中,最接近其年代者。若李廷珪生前名氣大,他倆當最有所聞。然則《文房四譜》內僅一則李廷珪的記載,用字不滿百。(註四)首先說他在歙州(後稱徽州)製得一手好墨。其次交代他本(河北)易水人,父親李超於唐代末年流離過長江,看到歙州可安居造墨,就此操舊業有名。再來說今人收藏的廷珪墨,都五、六十年之久。墨膠已然質變,墨性更加調和,堅硬如玉、紋理如犀。磨用寫了幾十張紙的字,也不耗損它一二分。

雖然稱讚了李廷珪墨好,蘇易簡卻沒像小他五十四歲的蔡襄那般誇張、說它天下第一。至於描述廷珪墨好的講法:堅硬如玉、紋理如犀,寫了幾十張紙也不耗損一二分等,參照該書另外描述李超墨以及後蜀童子墨的話,可謂泛泛之詞毫不生動。(註四)他說徐鉉與弟幼年用李超細長不滿尺的墨,日寫五千多字,耗時十年才磨盡;而後蜀童子得國君賞墨,不慎掉入水池,幾年後重植池裡荷花,撈出該墨,依然堅硬光膩。兩段的寫人寫墨寫景,讓人留下的深刻印象,遠勝廷珪墨。

此對比顯示出蘇易簡和徐鉉這兩位最接近南唐者,對廷珪之父李超更有好感。尤其在敘述徐鉉與弟使用李超墨的親身經驗時,最後還加了句:「自後用李氏墨,無及此者。」這裡所說的「李氏墨」,指李超家人所製,當然包括李廷珪墨。顯然在用遍李超家人墨的徐鉉眼中,李廷珪及其弟乃至子孫的,都不及其老爸李超薑是老的辣。

又如書中另則記載,說李超墨早獲歙州刺史陶雅垂青,多少年來都用其墨。日後覺得品質變差,還特地找李超來問話。不料卻被李超搶白,說乃是刺史大人現今所要,比以前多多了,以致無法提供時間火候足夠的好墨!(註四)父母官紆尊降貴,卻得如此回覆,真沒面子!但這也反映出此刻若李廷珪墨夠好,陶雅轉用它就得了。何須受此鳥氣?凡此都塑造出李超墨尤佳、李廷珪不敵老爸之感。因此若論南唐國主案上用墨,李超所製當在兒子之先。老爸光芒籠罩下,李廷珪註定該默默以終。

後主用墨

李後主案上究竟擺何人所製墨?由於無法還原當時情景,僅可從南唐宮中存墨推估。南唐重文治,後主與其父皆善文詞,可想而知用墨頗多,宮中存墨當然少不了。而李超墨好,博得陶雅青睞,帶動李氏墨進入宮廷自然可期。但廷珪墨是南唐國主指名要的?還是主管宮廷用墨的官員主動採集?鑑於後主父子與朝中文臣,都沒言及宮廷用墨,沒把它當回事,故以理推估,後者的可能大些。而他的採集取向,會因李廷珪父子的名氣,就限於採集他倆的?

史上改朝換代,戰勝者往往掠奪金銀財寶後,一把火燒掉宮殿和不起眼的用品(包括墨)。所幸宋滅南唐時例外,除了金銀財寶,還用船運回南唐存墨,收入皇家庫房。(註五)這些墨除了皇家支用,還偶賞大臣留下記錄,從而讓人一窺南唐存墨。元代陸友的《墨史》內載「熙寧(神宗年號)間, ⋯ 禁中墨無廷珪成挺者。但有承晏、文用等墨」,又「熙寧九年,蘇魏公頌同修國史。開局日,賜承晏笏挺雙脊龍墨、張遇丸墨、澄心堂紙。」(註六)可知除了李廷珪父子墨外,至少還有李承晏、李文用、以及張遇的。所以南唐宮內存墨,絕對來自多人。


此外本世紀初,揚州市郊古墓出土一錠牛舌狀、兩頭殘缺斷為三塊,面寫「供使遠煙細墨」,背「丁遠墨」,頂「吞(香?)字者。(圖一、註七)它埋藏地下逾千年,殘塊依然堅挺細膩黝而能光,顯然製作有方質地非凡。該墓成於南唐昇元六年(942),也就是南唐開國主、後主的祖父李昪仍在位時。墓主呂德柔是皇親國戚,陪葬的當然頂級好墨。然而李氏墨為何沒被選上?縱使廷珪父子當時已謝世,但存墨仍多,呂德柔絕對夠格支用。抑或確實有,但已在墓中化為塵土?丁遠墨的出土,讓人不禁懷疑其時其名勝過廷珪,後主該也用過。





圖一 南唐丁遠墨。殘長寬厚11.5x5x1公分,取自網路。

北宋陳師道(1053-1101年)的《後山叢談》,載南唐在饒州(今江西東北)、歙州分設墨務、硯務官,但沒講何年。好在北宋治平(1064-1067)年間婺源縣令唐積的《歙州硯譜.採發第一》內敘及,後主之父將「硯工李少微 ⋯ 擢為硯官」之事。故可推估當時饒州可能也已有墨官。(註八)由北宋李孝美的《墨譜‧卷中》所刊墨樣,可知此官後於歙州亦設,且李超後人李承晏及其子李文用,都出任過此官。(圖二)歷年墨務官所製,當然進入南唐宮內。這與前面所提,北宋宮中有李承晏、李文用墨一節相符。然而終南唐之世,豈僅他兩位墨務官?要知既在饒州設官,定係當地盛產好墨。豈可無饒州之墨進入宮中?





圖二   歙州供進李承晏、李文用墨之墨樣。(轉錄自李孝美《墨譜‧卷中》)

所以後主案上用墨,有這多選擇,然而宋代以降,卻僅李廷珪一人博得稱頌,名聲之大非但超躍老爸,且榮登古今製墨的代言人,怎麼來的?

皇家恣意

這全靠老爸的犧牲長打以及宋太祖趙匡胤的恢宏格局!李超墨名氣大,結果人人愛用消耗極快,以致後主在位(961–976年)時所剩有限。老爸墨長年來的犧牲,終於換來廷珪墨數量上的優勢,出現後主案上的機會當然為之增多。而趙匡胤的恢宏格局,導致南唐宮內存墨在亡國後沒被銷毀,反運開封,讓北宋皇家能恣意運用。而廷珪墨在其內居多,自然容易予人深刻印象。皇家加持之下,名臣書畫家翕然響應。李廷珪就此一發沖天,相對於原來被老爸光芒所掩蓋,豈非因禍得福亡羊得牛?


北宋太祖到南宋高宗共十位皇帝,都在開封皇宮內生活過,因此只要宮內尚存李廷珪墨,他們都有機會接觸。但有接觸,不代表會留下運用記錄。因為烏漆麻黑的墨,對於至尊的皇帝言,實在不足掛齒。自古到宋多少皇帝,除了唐玄宗的龍香劑墨曾經登上歷史舞台,衍生出龍香御墨外,少有關心所用墨的。(圖三、註九)然而宋代這十位皇帝,至少有八位曾與廷珪墨互動,令人咋舌。有了他們的加持,李廷珪豈能埋沒?





圖三  龍香御墨 。雙面四端敷金雲頭紋。正面額珠下,金首敷綠雙螭拱陽文隸書「龍香御墨」,背陽文「宣德年製  工部臣胡進言督造」,長寬厚 27.5x9x3公分,重 908公克。

依據宋代筆記,互動記錄初整理為:

  • 太祖:漆飾相國寺門樓;賜趙普李超、李廷珪墨(按:後被用作藥);
  • 太宗:刻版淳化閣帖,以李廷珪墨拓印;
  • 真宗:修建「玉清昭應宮」時,用李廷珪墨代替漆來染飾;
  • 仁宗:設群玉宴犒賞大臣,席間賜李超、李廷珪墨;
  • 神宗:賜大臣(如王安石弟王安國)李廷珪墨;
  • 哲宗:賜大臣(如秦觀)李廷珪墨;
  • 徽宗:召書法家米芾用李廷珪墨寫字;
  • 高宗:評惟李廷珪墨有骨有肉。(註十)

可見李廷珪墨在皇家恣意下,用途還真多!徽宗用它召米芾寫字最風雅(按:除此,徽宗名下《柳鴉蘆雁圖》,清人以為係用李廷珪墨所繪。註十一),太祖和真宗以之染飾皇家建築最糟蹋,太宗用來拓印重文化,多帝將它賞賜大臣真慷慨。廷珪墨在多般揮霍下,不僅加速去化,更製造出膾炙人口的話題,從而在宋人筆記中,時見李廷珪墨。

如此耗用,到了徽宗宣和年間,竟然「黃金可得,李氏之墨不可得」。(註五)用了幾船運回的南唐宮廷墨,在南唐亡國約一百五十年後形同殆盡,只剩下賞賜給大臣、散落在民間的。正是它們,一再激起文人對廷珪墨的愛慕乃至吹捧,把這位製墨人起死回生,推向墨史第一人。

墨癖成風

在南唐墨被運到開封以前,北宋朝廷用何許墨?為何隨後如此看重廷珪墨?


現藏江蘇寶應博物館的「東山貢墨」,給出答案。(圖四,註十二)該松煙墨牛舌形, 曾塗金,長寬厚14.9×3.9×1公分,重40公克,一九九五年考古出土於寶應縣北宋墓群。東山,是當時對齊魯大地的兖、沂、登、密四州,也就是山東省從西南到東端的一大片山地丘陵的泛稱。而兗州內的徂徠(有山,在現泰安縣東),就是東山墨(另稱兗墨)的主要產地。該貢墨像前面提到的南唐丁遠墨一樣,雖埋在地下千年,出土後依然堅挺如玉黝而能光。儼然李廷珪墨般的品質,卻少獲北宋士人青睞,何故?





圖四   東山貢墨。(轉錄自網路)

原因之一在東山的老松,於多年砍伐製墨的情況下,已消耗殆盡,導致製墨業沒落。蘇東坡的詩句「徂徠無老松」,以及晁貫之《墨經》內所寫「自昔東山之松,色澤肥膩性質沉重,品為上。然今不復有。」都是明證。另與蘇東坡同時的四川詩人馮山,在《謝人惠兗墨》詩中也寫下「故人山東來,遺我數丸墨。 ⋯ 兗州擅高價,比歙固少抑。古松亦將盡,神奇漸衰息。⋯」感嘆兖墨的高價直逼歙墨,並呼應蘇、晁的話。(註十三)

而李氏家族所代表的歙墨,挾著晁貫之所寫:「李氏以宣歙之松,類易水之松。 … 黃山、黟山、羅山之松,品惟上上」的品質優勢,加上新進北宋市場具新鮮感,遠來的和尚好唸經,都促成李氏墨廣受歡迎。當然趙宋皇室的加持,更是一錘定音,文臣書畫家無不風生草偃。

蘇易簡最早說「江南黟歙之地,有李廷珪墨尤佳。」言語中肯,並無過譽。之後蔡襄《文房四說》內的「李庭圭墨為天下第一品」,就顯得有點輕率,不知該置廷珪父李超於何地。但這或許是他尚未擁有李超墨前所下的評語,情有可原。(註十四)看篇名,它該像蘇易簡的《文房四譜》般,均衡對待筆硯紙墨,但實際上全篇多在講墨,尤其李氏家人墨,而以李廷珪墨為最。充分呼應皇家對廷珪墨的恣意運用。

蘇東坡對李廷珪的態度很怪,從沒直接稱讚其人其墨。然而對與他同期的潘谷,非但前提的詩句「徂徠無老松」之後有「妙手惟潘翁」;且寫下專作《贈潘谷》,稱潘谷「墨仙」。(註十五)儼然潘谷墨勝過李氏墨。然而《蘇東坡全集》內言墨的筆記共三十五則,其中六則涉及潘谷,少於李廷珪的八則(另李承晏墨兩則)。(註十六)更重要的,是在【書海南墨】內敘述他自製的墨時,說「此墨吾在海南親作,其墨與廷珪不相下。」將之與李廷珪而非潘谷相比,間接道出他心中在乎的,李廷珪墨恐怕多些。另則【書廷珪墨】,說「昨日有人出墨數寸,僕望見,知其為廷珪也。」一眼望去便知是廷珪墨,可見腦海裡對其墨印象之深!即使如此,仍吝於稱讚早他上百年的李廷珪。相較於蔡襄,蘇東坡理性多了。

其它留下嚮往李廷珪墨記錄的,不勝枚舉。如蘇東坡說他父執輩的石昌言:「蓄廷珪墨,不許人磨。」而被列為蘇門四學士內的黃庭堅(字鲁直)與秦觀都有李廷珪墨,墨仙潘谷見到後向墨下拜。(註十七)又如有位在開封想入仕途,窮到連冷飯菜都難得吃到的劉淵材,被老父召回鄉時卻迂闊地說自己富可敵國,只因他隨身的布袋裡「有李廷珪墨一丸 … 」;而神童麻仲英七歲能詩,竟獲贈廷珪墨、諸葛筆等。在在說明了北宋各階層的文人,都對廷珪墨有種莫名的癖好 –墨癖。(註十八)

再有兩則誇李廷珪墨多好的筆記。其一,有人家中收藏了唐代以來許多墨,其中以廷珪墨最好,堅硬到能以之削木。磨用來寫厚厚的《華嚴經》一部半,才磨掉一寸;其二,有貴族不慎掉了廷珪墨進水池,想說一定泡壞,就沒去撈。隔了個把月,又掉了金器到池裡。因不捨打撈,竟同時撈出墨,光澤色彩沒變,像新的一樣。(註十九)如此盛讚,本為好事。但由於類似蘇易簡的《文房四譜》內所提,徐鉉兄弟用李超墨、與後蜀童子墨落池的事例,反而予人做作、不真實之感。北宋文人是否在盲從追求廷珪墨?

贋品反諷

大家都想要廷珪墨,存世卻只剩皇家早年所賞賜的。僧多粥少,其身價自然節節攀高。前面所說徽宗宣和年間,「黃金可得,李氏之墨不可得。」應無誇張。而在此過程中,自然誘發出不少藉以圖利的偽造品。蘇東坡有則筆記【書龐安時見遺廷珪墨】就說他所藏墨中,有些看是李廷珪造的,卻有偽造之嫌。(註十六)

只是一般而言,圖利為主的偽造者都隱名埋姓,躲在陰暗角落裡不暴露身分,默默快樂地收錢就好。拿到他所製的人縱使恨得牙癢癢,卻終究無可奈何。然而有位個中翹楚卻大異其趣,不僅留下大名,還因此博得稱讚,以致寫入墨史。他是誰?何以有此反常作法?

蘇澥(字浩然)是蘇易簡的曾孫、有名的《滄浪亭記》作者蘇舜欽之侄。家學淵源早入仕途,宋神宗元豐元年(1078),以國子博士奉使高麗。他精於製墨,而黃庭堅的詩《謝景文惠浩然所作廷珪墨》,第一句就說「廷珪贗墨出蘇家,麝煤漆澤紋烏鞾。」確證他造廷珪牌的假貨。然墨好質佳,眾人皆知且不以為怪,並以之餽贈。蘇東坡也說當時文人圈愛用,還指出他的墨用高麗(煙)煤參雜本土遠煙製作。盛名遠播,神宗時來入貢的高麗使臣都請求賜予。(註二十)時間很可能在他出使高麗之前。

當時玩票製墨的名士不少,沈括、蘇東坡、駙馬都尉王晉卿(名詵)、晁季一等都曾興致勃勃。然而如蘇澥般毫不避諱、冒李廷珪之名的,卻絕無僅有。何種心態讓他有此異常行為?以他所製數量不多言(按:神宗應高麗使節之請,向他索墨時,他只拿得出十錠。註二十),可知絕非求利。那是為了向李廷珪致敬?更無可能!因為若所製稍差不如正牌,豈不壞了廷珪盛名,失去該有的敬意?

當時伴隨著廷珪墨的墨癖,從之者雖眾,卻也有異議。如名列“蘇門後四學士”之一的李格非(按:女詞人李清照之父),就有《破墨癖說》之作。藉著與擁廷珪墨的來客對話,對於客所稱墨能久置水中不壞、能削木、能用很久等,他從實用觀點一一駁斥。最後且磨廷珪墨與他人墨,邀客分辨。客竟不能!因此對墨癖歪風,他發出警語說:「嗟乎,非徒墨也,世之人不考其實用,而眩於虛名者多矣,此天下寒弱禍敗之所由兆也!」(註二十一)十足表達出他的不認同。

蘇澥的反常舉動,應該也是此意。明明所製甚好不輸廷珪,卻乏人問津。直到假廷珪墨之名,遠人來求,才終於引發注目。這豈不代表成風墨癖的重古薄今與有眼無珠?真品也好、贋品也好,能達成書畫效果的就好。蘇澥之舉意在反諷。當然,廷珪墨卻也因此另添佳話。

小結

李廷珪是唐僖宗時代人,死於南唐建國之前,與李後主並無交集,應無疑義。至於後主是否真看重他的墨,案上常置?以現有資料來看當為宋人渲染。縱曾見於後主案上,也該是與其家人乃至張遇墨等交替出現。他生前遭老爸李超的光芒掩蓋,默默無聞。身後卻因北宋皇家的恣意使用無心插柳,文人翕然從風錦上添花,終於脫離冷宮笑傲墨壇。平步青雲之早,遠勝梵谷、常玉。

自古製墨,沒幾人能與皇帝扯上關係。曹魏時的韋誕(仲將)與魏明帝首開其先,南北朝時劉宋的張永與宋文帝也算得上數。但兩人都是朝中顯貴,生前就獲讚,其來有自。這襯脫出李廷珪以一介黑手,竟然在死後多年翻身成名的怪誕離奇。趙宋皇家一心重文抑武,連帶引發墨癖加惠製墨,李廷珪以多位皇帝無意中加持受益最大。更妙的是,北宋興起的這股廷珪瘋餘音嫋嫋,其後各朝不絕於耳。

元代泰定元年(1324)的進士宋褧(音窘)有詩〈李廷珪墨〉。其中「玄光依舊能今日」,指出他所看到的墨即使四百多年後,依然黝而能光。明英宗天順八年(1464)進士馬愈,也留下一則記載,說他看功臣子弟用祖上所遺、出自大內、已磨用過的廷珪墨寫字。該墨堅硬到在瓦硯上磨出刻痕,讓他不得不信確為真品。(註二十二。按:這些墨也有可能出自蘇澥。)此後廷珪墨消失了一陣子,孰料清代竟又重現江湖。

乾隆五十六年(1791),湖廣總督畢沅進獻一方古墨。體大堅實細膩黝黑發亮,一面草書「翰林風月」,另面三字模糊難辨。遍體細碎濃雲,工藝精湛古意盎然。由於盛墨的木盒上刻寫了係宋代僧法一所藏的李廷珪墨,乾隆特為之在養性殿闢室存放,並親書匾額「墨雲室」,寫下《墨雲室記、李廷珪古墨歌》來頌讚此墨。(註二十三)繼宋代皇帝之後,再添一位至尊愛好,李廷珪的身後如此戲劇化,他是否有知?

附註

註一   宋  李公煥  《箋注陶淵明集.卷五引》:「晉無文章,唯陶淵明《歸去來兮辭》一篇而已。」

蘇東坡  《書唐氏六家書後一首》詩云:「杜子美詩,格力天縱,奄有漢、魏、晉、宋以來風流。」

註二    清  《四庫全書.歙硯說》:「唐侍讀硯譜云,二十年前頗見人用龍尾石硯。求之江南故老,云昔李後主留意翰墨,用澄心堂紙、李廷珪墨、龍尾石硯,三者為天下冠,當時貴之。」

北宋  王闢之(1031—?年)  《澠水燕談錄.事志》:「南唐後主留心筆札。所用澄心堂紙、李廷珪墨、龍尾石硯,三者天下之冠。…… 」

南宋  曾慥(?-1155或1164年)  《類說.卷五十九.文房四譜.硯譜》:「李後主留意筆札。所用澄心堂紙、李廷珪墨、龍尾石硯,三者為天下之冠。」

按:由上可知,王闢之、曾慥之說恐皆採自唐(侍讀)詢。

註三   黃台陽  〈尋訪李廷珪(一):封賜https://docs.google.com/document/d/11yI96D4xh6PXpfUr4XZHrYP6cYPLCv2yT8vATsdEbL8/edit

註四   宋  蘇易簡  《文房四譜.墨譜.二之造》:「江南黟歙之地,有李廷珪墨尤佳。廷珪本易水人,其父超。唐末流離渡江,睹歙中可居造墨,故有名焉。今有人得而藏於家者,亦不下五、六十年。蓋膠敗而墨調也。其堅如玉,其紋如犀,寫逾數十幅,不耗一、二分也。」

「徐公鉉  ⋯ 云:『幼年常得李超墨一挺,長不過尺,細裁如筋。』與其愛弟鍇共用之,『日書不下五千字,凡十年乃盡。』 ⋯ 自後用李氏墨,無及此者。」

「偽蜀有童子某者,能誦書。孟氏召入,甚嘉其穎悟,遂錫之衣服及墨一丸。後家僮誤墜於庭下盆池中,後數年重植盆中荷芰,複獲之。堅硬光膩仍舊。或云僖宗朝所用之墨餘者。」

「唐末陶雅為歙州刺史二十年,嘗責李超云:『爾近所造墨,殊不及吾初至郡時,何也?』對曰:『公初臨郡,歲取墨不過十挺。今數百挺未已,何暇精好焉。』」

註五   宋  邵博(?-1158年) 《邵氏聞見後錄.卷二十八》:「太祖下南唐,所得廷珪父子墨,同他俘獲物付主藏籍收,不以為貴也。後有司更作相國寺門樓,詔用黑漆,取墨於藏主,車載以給,皆廷珪父子墨。至宣和年黄金可得,李氏之墨不可得也。黄魯直就几閣間取小錦囊,中有墨半丸以示潘谷,谷隔錦囊手之,即置几上頓首,曰天下之寳也!出之,乃李廷珪作耳。又别取小錦囊,中有墨一丸。谷手之如前,則嘆曰今老矣,不能為也。出之,乃谷少作耳。其藝之精如此。」

元  陸友  《墨史.李廷珪》:「吾家太史云:國初平江南時,廷珪墨連載數艘,輸入內庫。太宗賜近臣秘閣帖皆用此墨。」

註六   宋  蔡絛  《鐵圍山叢談》:「記昭陵(仁宗)賜宴,一大臣得李超墨,襄得李廷珪墨,襄以之相易。」

蘇軾  《蘇東坡集下.書張遇潘谷墨(寄王禹錫)》:「麝香張遇墨兩丸,或自內廷得之以見遺,藏之久矣。今以奉寄。製作精至,非常墨所能彷彿,請珍之!請珍之!又大小八丸,此潘谷與一貴人造者,谷既死,不可復得,宜寶秘也。」

元  陸友  《墨史.李廷珪》:「熙寧(宋神宗年號)間, 李舜舉御藥,為林子中言:『禁中墨無廷珪成挺者。』但有承晏、文用等墨 ,為古墨之尤者。」

元  陸友  《墨史.李承晏》:「熙寧九年,蘇魏公頌同修國史。開局日,賜承晏笏挺雙脊龍墨、張遇丸墨、澄心堂紙。及對,神宗曰:『禁中自此少矣,宜寶之。』」

由上述記載,可知北宋大內藏墨,除李廷珪墨外,還有李超、張遇、李承宴、李文用製的墨。這些都該是原南唐宮內所有,亡後被掠奪而來。

註七   揚州博物館專網-石刻磚瓦,www.yzmuseum.com

註八   宋  陳師道  《後山叢談.卷二》:「南唐於饒置墨務,歙置硯務,揚置紙務,各有官,歲貢有數。 … 唐之問,質肅公之子,有墨曰:饒州供進墨務官李仲宣造。」

唐積  《歙州硯譜.採發第一》:「婺源硯。 ⋯ 至南唐,元宗精意翰墨,歙守又獻硯并斲硯工李少微,國主嘉之,擢為硯官。 ⋯ 大宋治平丙午(1066)嵗重九日。 」

註九   黃台陽  《墨的故事.輯一.墨客列傳.第七章  唐玄宗與龍香劑墨》  時報出版,台北,2016年。

註十   宋   莊綽  《雞肋編.卷下》:「王彥若《墨說》云:『趙韓王從太祖至洛,行宮故, 見架間一篋,取視之,皆李氏父子所制墨也。因盡以賜王。』後王之子婦,蓐中血運危甚,醫求古墨為藥,因取一枚投烈火中,研末酒服即愈。諸子欲各備產乳之用 ,乃盡取墨煆而分之。自是李氏墨世益少得云。 」

曾宏父  《石刻鋪叙.卷上》:「(淳化閣帖)十卷,淳化三年壬辰翰林院所鐫。 ⋯ 非臨非摹,是謂倣帖,藏之祕閣。凡數匣,明題云倣書。皆用澄心堂紙與李庭珪墨,悉後主在江南日所製者。」

蔡襄  《文房四說》:「 ⋯ 李庭圭墨為天下第一品,祥符(宋仁宗年號)、治昭應用為染飾,今人間所有,皆其時餘物也。」

陳師道  《後山先生集.卷第一.古墨行并序》:「晁無斁有李墨半丸,云裕陵(按:神宗葬永裕陵,遂以此代稱)故物也。往于秦少游家,見李墨,不為文理,質如金石,亦裕陵所賜,王平甫所藏者。潘谷見之,再拜云:『真廷珪所作也。王四學士有之,與此為二也。』」

元  陸友  《墨史.卷中》:「豫章黃魯直嚐得李廷珪墨,神宗所賜王安國平甫者。」

秦觀《淮海集笺注.補遺.卷第二.賜硯記》:「元祐八年八月十二日,臣觀始供史職。是日,詔遣中使賜李廷珪、張遇、潘谷、郭玉墨,淄石硯,囗囗盤龍麥光紙,点龍染黄越管筆。」

錢愐(?—1136)   《錢氏私志》:「 徽皇聞米芾有字學,一日,于瑶林殿張絹圖方廣二丈許,設瑪瑙硯、李廷圭墨、牙管筆、金硯匣、玉鎮紙水滴,召米書之。上映窗觀賞,令梁守道相伴,賜酒果。米反繫袍袖,跳躍便捷,落筆如雲,龍蛇飛動。聞上在窗下,回顧抗聲曰:『奇絕,陛下!』上大喜,即以御筵筆硯之屬賜之。」

南宋  熊克 《中興小記.卷二十一》:「張俊曰:『臣聞陛下聞馬足聲而知其良否。』上曰:『然。』因論觀墨,『惟李廷珪墨有骨有肉。昔道君令潘谷及蔡京令張滋造墨,皆用廷珪法。而谷止得其肉、滋止得其骨。』」

註十一    清  孫承澤  《庚子銷夏記.卷三.宋徽宗栁雅蘆雁圖》:「余見宣和帝畫數幀,而以《柳鴉蘆雁圖》為最。兩幅相連,紙用澄心堂。栁絲搖曳兩雅綴麗,其上墨光如漆,當是李廷珪墨。」

註十二   黃台陽  〈松煙墨的故鄉〉 https://inkstickman.com/2020/10/19/%E6%9D%BE%E7%85%99%E5%A2%A8%E7%9A%84%E6%95%85%E9%84%89/

註十三   宋  蘇東坡  宋   蘇軾  《孫莘老寄墨四首.其 一》:「徂徠無老松,易水無良工,珍材取樂浪,妙手惟潘翁。魚胞熟萬杵,犀角盤雙龍,墨成不敢用,進入蓬萊宮;金箋濺飛白,瑞霧索長虹,遙憐醉常待,一笑開天容。」

註十四   按:該書內容顯示,其應非蔡襄蓄意之作,而是後人集他的筆記而成。如書內先提及「余收歙州父子四世五人墨」,幾段過後又出現「 … 有庭寛墨,遂得之。李氏墨,余得其三世者,可謂富矣。」可知時序錯亂。

註十五   蘇東坡  《贈潘谷》:「潘郎曉踏河陽春,明珠白璧驚市人。那知望拜馬蹄下,胸中一斛泥與塵。何似墨潘穿破褐,琅琅翠餅敲玄笏。布衫漆黑手如龜,未害冰壺貯秋月。世人重耳輕目前,區區張李爭媸妍。一朝入海尋李白,空看人間畫墨仙。」

註十六   蘇東坡  《蘇東坡全集》:

【記李公擇惠墨】 李公擇惠此墨半丸。其印文云「張力剛」,豈墨匠姓名耶?云得之高麗使者。其墨鮮光而淨,豈減李廷父子乎?

【書龐安時見遺廷珪墨】 吾蓄墨多矣,其間數丸,云是廷珪造。雖形色異眾,然歲久墨之亂真者多,皆疑而未決也。有人蓄此墨再世矣,不幸遇重病,醫者龐安時愈之,不敢取一錢,獨求此墨,已而傳遺余。

【書李憲臣藏墨】  余為鳧繹顏先生作集引,其子復長道以李廷珪墨見遺,形制絶類此墨,以金涂龍及銘,云:「李憲臣所蓄賜墨也。」此墨最久而黑如此,殆是真耶?

【書石昌言愛墨】  石昌言蓄廷珪墨,不許人磨。或戲之云:「子不磨墨,墨當磨子。」

【書廷珪墨】  昨日有人出墨數寸,仆望見,知其為廷珪也。

【記奪魯直墨】  黃魯直學吾書,輒以書名于時,好事者爭以精紙妙墨求之,常攜古錦囊,滿中皆是物也。一日見過,探之,得承晏墨半挺。

【書李承晏墨】 近時士大夫多造墨,墨工亦盡其技,然皆不逮張李古劑,獨二谷亂真,蓋亦竊取其形制而已。吳子野出此墨,云是孫準所遺,李承晏真物也,當以色考之,仍以數品比較,乃定真偽耳。紹聖丙子十二月二十一日書。

【試東野暉墨】  世言蜀中冷金箋最宜為墨,非也。惟此紙難為墨。嘗以此紙試墨,惟李廷珪乃黑。此墨兗人東野暉所制,每枚必十千,信亦非凡墨之比也。

【書潘衡墨】  金華潘衡初來儋耳,起灶作墨, … 此墨出灰池中,未五日而色已如此,日久膠定,當不減李廷珪、張遇也。元符二年四月十七日。

【書海南墨】  此墨吾在海南親作,其墨與廷珪不相下。海南多松,松多故煤富,煤富故有擇也。

註十七   宋  邵博  《邵氏聞見後錄》:「黃魯直就几閣間,取小錦囊,中有墨半丸,以示潘谷。谷隔錦囊手之,即置几上,頓首曰:『天下至寶也。』出之,乃李廷珪作耳。」

陳師道《後山談叢  ,卷一》:「秦少游有李廷珪墨半錠,不為文理,質如金石,潘谷見之而拜,曰:『真李氏故物也,我生再見矣!王四學士有之,與此為二也。』」

註十八   宋  惠洪  《冷齋夜話.卷八》:「淵材游京師貴人之門十餘年,貴人皆前席。其家在筠之新昌,其貧至饘粥不給,父以書召其歸,曰:「汝到家,吾倒懸解矣。」淵材於是南歸,跨一驢,以一黥挾以布橐,橐、黥背斜絆其腋。一邑聚觀,親舊相慶三日,議曰:「布橐中必金珠也。」予雅知其迂闊,疑之,乃問曰:「親舊聞淵材還,相慶曰:『君官爵雖未入手,必使父母妻兒脫凍餒之厄。』橐中所有,可早出以慰之。」淵材喜見須眉,曰:「吾富可埒國也,汝可拭目以觀。」乃開橐,有李廷珪墨一丸,文與可墨竹一枝,歐公《五代史》橐草一巨編,餘無所有。」

《澠水燕談錄》:「麻先生仲英,有俊才,七歲能詩,隨侍官鄜州。宋翰林白方謫官鄜,聞而召之,坐賦詩十篇,宋大稱賞。翌日, 宋以《浣溪牋》、李廷珪墨、諸葛氏筆遺之,乃贈以詩曰: 「宣毫歙墨川牋紙,寄與麻家小秀才。七歲能吟天骨異,前生已折桂枝來。」

德洪 《石門題跋.跋達道所蓄伶子于文》:「司馬君實無所嗜好,獨畜墨數百爾。或以為言, 君實曰:『吾欲子孫知吾所用此物何為也 。』達道之蓄書,其亦司馬之墨癖也。」

註十九   宋   莊綽  《雞肋編.卷下》:「吳幵(1067—1144)正仲家蓄唐以來墨,諸李所制皆有之。云無出廷珪之右者,其堅利可以削木。渠書《華嚴經》一部半,用廷珪才研一寸。其下四秩用承晏墨,遂至二寸, 則膠法可知矣。」

宋  陳正敏 《遯齋閒覽》:「李庭圭墨 … 有貴族嘗誤遺一丸於池中,疑為水所壞,因不復取,既踰月,臨池飲,又墜一金器,乃令善水者取之,併得其墨,光色不變,表裏如新,其人益寶藏之。」

註二十   宋  《續資治通鑒長編.卷二九三》:「兩浙路轉運副使、殿中丞蘇澥改國子博士,以應副奉使高麗行李辦濟故也。」

黃庭堅  《謝景文惠浩然所作廷珪墨》:「廷珪贗墨出蘇家,麝煤漆澤紋烏鞾。柳枝瘦龍印香字,一襲一日三摩挲。劉侯愛我如桃李,揮贈要我書萬紙。不意神禹治水圭,忽然入我懷袖裏。吾不能手抄五車書,亦不能寫論付官奴。便當閉門學水墨,灑作江南驟雨圖。」

蘇東坡  【書王君佐所蓄墨】:「君佐所蓄新羅墨,甚黑而不光,當以潘谷墨和之,乃為佳絕。今時士大夫多貴蘇浩然墨,浩然本用高麗煤雜遠煙作之,高麗墨若獨使,如研土炭耳。」

宋  何薳  《春渚記聞.墨記.蘇浩然斷金碎玉》:「神廟(宗)朝,高麗人入貢,奏乞浩然墨。詔取其家,浩然止以十笏進呈。」

註二十一   宋  《墨莊漫錄.卷六.李格非《破墨癖說》》:「 … 余怪用薛安潘谷墨三十餘年,皆如吾意,不覺少有不足,不知所謂廷珪墨者,用之當何如也。 …  子之言曰:吾墨堅可以割。然余割當以刀,不以墨也。曰:吾墨可以置水中,再宿不腐。然吾貯水當以盆罌,不用墨也。客復曰:余說未盡,凡世之墨不過二十年,膠敗輒不可用,今吾墨皆百餘年不敗。余曰:此尤不足貴,余墨當用二三年者,何苦用百年墨哉?  … 客心欲取勝,曰:吾墨黑。余曰:天下固未有白墨。雖然,使其誠異他墨,猶足尚;乃使取研屏人雜錯以他墨書之,使客自辨,客亦不能辨也。 …  余曰: … 今墨之用在書,苟有用於書,與凡墨無異,則亦凡墨而已焉,烏在所寶者?嗟乎,非徒墨也,世之人不考其實用,而眩於虛名者多矣,此天下寒弱禍敗之所由兆也!」

註二十二   元  宋褧  〈李廷珪墨〉: 「神物蟠髹麝溲煤,昇元曾是進蓬萊。玄光依舊能今日,誰信昌言己夜臺。」

明  馬愈  《馬氏日抄.李廷圭墨》: 「予一日至英國府(按:英國公張懋,張輔子)中,見勳衛留馮損之作字,出建安瓦研,御府長毫雉花筆,一紫囊裹李廷珪墨。墨圓餅蟠劍,脊雙龍,金泥已模糊矣。墨色渾渾不精亮,下趾磨去十之三矣。余諦視久之曰:「此墨若真,亦大有年矣。廷珪乃唐僖宗時人。 … 廷珪之墨不識,猶有存乎否焉?」損之笑曰:『縱使不然,亦必佳品,所謂試可乃已。』遂令人磨之,其堅如石瓦,為墨所畫。余止之曰:「此真廷珪墨也。予聞前輩云:『廷珪每料用真珠三兩,搗十萬杵,故經世久而剛硬。用之有法。若用一分,先以水依分數漬一宿,然後磨研,乃不傷。研此墨剛而畫,研殆必真者。』」勳衛曰:『此先祖受賜於內廷之物耳!』」
註二十三  清  乾隆  《欽定石渠寶笈三編.三十》。

發表者:揭開墨的漆黑面紗

閒玩古墨求其隱,偶取禿筆盡興書。 已出版墨客列傳,墨香世家 (聽古墨在說話) 兩書。正努力後續之作 (暫訂 : 良墨佐國,默墨相隨,文人弄墨,美墨成真,...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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