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代 : 風起雲湧訂製墨

黃台陽   2023/11/05

南唐,這個唐朝覆滅後的江南小國,由李後主及其祖、父三人統治了三十八年,在華夏歷史裡毫不起眼,然而藝術上卻留下兩大瑰寶。其一是李後主的詞,學者認為:「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。」(註一)李後主也被譽為「詞聖」「千古詞帝」。另一為《韓熙載夜宴圖》,是李後主令畫師所繪:大臣韓熙載(902-970)夜宴賓客的場景。它在畫藝與反映當時人的生活上,極有價值。與《清明上河圖》、《洛神賦圖》、《富春山居圖》等,同列《中國十大傳世名畫》。原本已失,幸有南宋時的摹本,現藏北京故宮博物院。

韓熙載在李後主朝官至中書侍郎,等同宰相。但以南唐國小,且歷史上比他賢明的宰相比比皆是,本該淹沒於歷史洪流中,除非有心鑽研,才知其人。孰料竟拜夜宴圖之賜垂名藝史,何其幸運!這一切全靠李後主。既提拔他,又命人作畫,方能致之。

不過細查他生平,即使沒此圖,在藝術史上似乎也有機會,可不靠李後主自立。因為他可能是最早訂製墨者!宋初與他同齡的陶谷(官翰林院承旨)的《清異錄》載,他曾請徽州墨匠朱逢製墨「玄中子」,另名「麝香月」。之後北宋文人跟進,蘇東坡筆記就說有兩個人訂製過墨。(註二)此風到清代最盛。雖然後人訂製與他的關聯難以論斷,但抹殺不了他開先例之實。可惜墨在藝術史上的地位曖昧不明,使他至今仍得靠夜宴圖沾光。
宋代筆記中關於墨的記錄不少,唯多在吹捧製墨家如李廷珪、潘谷等。像蘇東坡般提到訂製墨的,屈指可數。元代文人地位低,尚未見訂製者。明代從嘉靖年邁入製墨的黃金年代,羅小華、程君房、方于魯等名家輩出。然而他們都自我創作,似不曾接受他人訂製過。只有些小墨肆偶然為之,如沒啥名氣的吳羽吉製的「牧翁老師真賞」墨,係吳聞禮為老師錢謙益(字牧翁)所製。(圖一)如此直到明亡,訂製墨始終不成氣候。比起行將來臨的清代的蓬勃氣氛,有天壤之別。





圖一 牧翁老師真賞墨。正面大凹開光,內寫「牧翁老師珍賞  門人吳聞禮上 」;背寫「秋水閣」,鈐「羽吉」。長寬厚 27×9.5×2.2公分,重 864公克。

滿清入主中原、開始派任徽州地方官員後,訂製墨快速竄起。早年到任的知府、知縣、通判等,多愛訂製。似非如此不足以闡明:即使來自關外,他們卻非蠻夷,乃是有知識有文化之輩。在其引領下,訂製墨儼然高雅象徵!透過一些訂製墨,可窺投入者之眾:不分滿漢、無論官卑,既普及基層文士,也觸動非科舉中人。風起雲湧,清代製墨業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新面貌。

珍貴滿文墨

入主中原後如何站穩腳步、統治廣大眾多的漢人,是清初皇帝必須面對的難題。為此他們不得不學習漢文,卻又擔心自家的滿文被淘汰。於是規定重要的官方文書上,必須滿、漢文並列,而自家人的滿文教學更是重上加重。此情況下滿文墨應運而生。手邊恰有兩錠,其一「蘭谷定堂家藏」,是滿人福祿(別署蘭谷定堂)於乾隆丁酉年(42,1777)所製,方柱型墨上滿漢文對照,各占一面。(圖二左)福祿是鑲黃旗人,筆帖式出身,滿文果然在行。墨製於其任徽州府通判(正六品)時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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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二  福祿墨 + 滿文墨。

另錠滿文墨至為奇特,除了正、背面寫不同滿文外,既無對應漢文,也乏製作年與墨肆資訊。(圖二右)只能猜想所寫該如福祿墨般,分別為墨主人及製作年分。以型制言,墨的雙面粗框,點出它恐製於嘉慶或更早的乾隆年。而其厚度甚薄,僅只 0.7公分,難得至今依然堅挺、無裂痕殘缺。若非訂製於有實力、有口碑的墨肆,無以致之。

滿文墨對大多數人言,其文難懂,再加上多數漢人的潛意識作祟,致極少流傳下來。北京故宮博物院現藏僅十三錠,已故藏家尹潤生所贈。其中十錠屬套墨,為康熙年滿文大儒和素(姓完顏)所製來進貢的。餘三錠之一為上開福祿墨。另兩錠分別是曹素功、丁興茂墨肆產品。尹潤生認為曹氏墨當是滿族官員囑託所製,絕非門市應售品。(註三)至於圖二右之全滿文墨,尚未見諸他文,值得細究。

滿人愛墨

和素的仕途裡,不曾任官江南。而上述他的訂製墨極其精美,是何處名家所製?該是徽州。因順治二年(1645)六月清軍陷徽州,首任的知府張學聖到職後就訂製了「玄龍煥」墨,進貢順治。(註四)三年後張學聖調陞福建巡撫,雖與貢墨之舉無關,但徽墨之享譽於滿人,該不在話下。往後的繼任者循例進貢,且應和素之囑代為訂製墨,乃小事一樁。

從龍入關的張學聖是漢人,屬鑲藍旗漢軍,可謂旗人。按理講他該會滿文,且該多用滿文表忠,然而所貢的「玄龍煥」墨上卻無。可知在那視墨為消耗品的年代,對此並不講究。和素是滿文大儒,且以滿文翻譯過《太古遺音》、《菜根譚》、《西廂記》和《金瓶梅》等。故為其墨加上滿文,恰如其分諒非炫燿。至於他人,該不會在乎墨上有無滿文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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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圖三   徐元夢貢墨 + 直王府墨 + 禮親王墨。

所以在同屬訂製墨的的封疆大吏貢墨上,也罕見滿文。如同為滿文大儒、教過皇子的徐元夢(舒穆祿氏,正黃旗人),任浙江巡撫時進貢的「太平清玩」墨上就無。(圖三左)另外皇親國戚如康熙長子胤禔(封直郡王)的書畫墨、光緒年任領班軍機大臣的禮親王世鐸的訂製墨,也都全寫漢文。(圖三中、右)連皇家親貴都有意忽略,滿文墨當然彌足珍貴。

漢皮滿骨

在朝廷刻意安排下,滿人任官容易。只要不出大差錯,升遷也快,幾年內就可封疆。他們名下的訂製墨,既省略滿文也少亮頭銜,以致與漢人所訂製的難以分辨。如有錠「芝九莖」墨,除了墨名,只見九莖靈芝與印「益亭」,簡單樸素。(圖四左,按:此墨名出自漢武帝,表吉祥。註五)另錠「三百端溪硯齋書畫墨」,署名的「雲龍舊衲」像方外中人,卻擁端硯三百方。(圖四中)兩位墨主人是滿?是漢?經查可知「益亭」乃果齊斯欽,鑲藍旗的滿清宗室。道光年官至黑龍江將軍(從一品);而「雲龍舊衲」係紹成,鑲黃旗籍,同治年任安徽布政使(從二品)。單看其墨,難知主人是滿人。說他們漢皮滿骨,貼不貼切?





圖四   果齊斯欽墨 + 紹成墨 + 富樂賀墨。

再看由清末書法家丁文蔚為崈(同崇)軒太守訂製的墨。(圖四右)墨上除了以怪字寫出「聽秋館–心賞」,旁註墨是供太守隸書之用,背面還摹漢磚文「千石公侯壽貴」。乍看之下不免懷疑墨主人是位飽學漢儒,才既會隸書、又喜漢磚文、且以怪字命名書齋。孰料搜尋後竟發現是同治年的福寧府(今福建寧德市)知府富樂賀,正藍旗滿人,又一位漢皮滿骨。

在出任知府前,富樂賀是台灣淡水廳的撫民同知(正五品),轄區從基隆到新竹,是北台灣的最高官員。同治八年(1869)夏秋間,北台灣乾旱,人心惶惶。富樂賀撫民有責,來到艋舺(台北萬華)青山宮默求甘雨,數日後果然天降甘霖。為感謝青山王的恩賜,富樂賀特臨摹唐代李陽冰的篆書,敬獻「以荅神休」匾額,旁以小字附記緣由。(註六。按:荅同答,全句指藉送匾來謝神明賜予的福祥。)該匾至今猶存青山宮,見證他的好書法。

鐘鼎山林

漢人為官,先天上比滿人矮了一截。看到學識能力遠輸己者,身居高位升遷快,心中之嘔可就別提。鐘鼎高處不勝寒,只好寄情山林且玩墨、多作學問多練書法。康熙年間,官居江南學政的謝履厚所訂製的「紅藥亭清玩」墨、嘉慶年安徽巡撫姚祖同(字亮甫)的「亮甫註書墨」、光緒年河道總督勒方錡(號少仲)的「少仲擘窠書墨」,都表露了這種心情。(圖五)尤以勒方琦還題上「酒邊茶畔遣清愁」,內含揮之不去的無力感。





圖五   謝履厚墨 + 姚祖同墨 + 勒方錡墨。

這種心情在一旦致仕回歸山林後更形瀟灑。乾隆年的書法大師王文治,還不到四十歲時辭雲南臨安府知府職返鄉丹徒(江蘇鎮江),請汪心農幫他訂製的「快雨堂臨書墨」、道光年「啟秀堂古稀老人珍藏」「還讀我書」墨、以及咸豐年從蘇州知府退休的吳雲的「兩罍軒書畫墨」,都有盡情涵詠書畫後的輕鬆自在。(圖六。按:快雨堂、兩罍軒,分為王文治、吳雲書齋名。王文治得明代董其昌所書「快雨堂」匾、吳雲藏一對周代齊侯罍。故得名。註七)





圖六   王文治墨 + 啟秀堂老人墨 + 吳雲墨。

布衣何妨

官場難為,許多人乾脆布衣以終。即使具備了舉人秀才資格可以謀官,也不多跨一步。最多應大吏之請成為幕賓,襄助公私事宜。而若祖傳家境好,不須活口養家,則多潛心於古人天地,詩詞書畫、金石勘碑等樣樣都來。至於滿漢官員所熱衷的訂製墨,他們當然也不落人後。

太平天國興兵期間,湖南巡撫一換再換,有位幕賓卻不動如山。五任巡撫都倚重的郭崑燾(字仲毅),舉人,晚清首任駐英大使的郭嵩燾之弟。他一生不任官,所訂製的「將軍下筆開生面」墨,其名出自杜甫詩《丹青引贈曹霸將軍》。(圖七左)曾國藩的幕僚程焜(字可山)則有「可青山館選煙」,墨背所題「山可一窗青」是陸游《雜感》詩句,恰合他的字號。(圖七中)而書畫篆刻家黃士陵為褚德彝(號禮堂)所造「角荼軒勘碑墨」,是兩人於光緒年間、共事兩江總督端方幕府時所造,書體有勁如碑帖。(圖七右)沒作官,他們所訂製的反而別有風味,比起來毫不遜色。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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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七   郭崑燾墨 + 程焜墨 + 褚德彝墨。

而有些無官飽學之士,所製更令人驚豔。乾隆年的巴慰祖,從商之餘精通金石、書畫、治印、製墨。他徽州的家設蟫藻閣,有錠稱以明代羅小華、邵格之、程君房、方瑞生的舊墨碎和後所製的「再和墨」,下款「蟫藻閣珍藏」,就是他向汪近聖墨肆訂製的!墨美呈雨滴形。(圖八左)此外他還訂製了套墨「石鼓墨」「金涂塔墨」等精品。比他稍晚但興趣相仿的安徽壽州人孫蟠(號石舟),訂製達三十餘錠。其中仿璜、雜珮等玉器的,造型出色。也是汪近聖墨肆所製。(圖八中)嘉慶年浙江錢塘的金棻,所訂製的「青嘯閣拓碑」墨以冰裂紋為底,古意盎然。(圖八右)他們三人都是生員(秀才),士大夫的最基層,訂製起墨來毫不含糊。





圖八   巴慰祖墨 + 孫蟠墨 + 金棻墨。

雅集隱士

文士氣味相投,在那缺乏電子通訊工具的年代,須藉雅集以發抒情感交流心得。風花雪月詩詞歌賦之後,豈可不留下紀念品?而訂製墨易分享可攜用,當然選項之一。乾隆甲寅年(59,1794)趙漁叟等九人於上海雅集後,就訂製了「海上聯吟之墨」。(圖九左)咸豐年太平軍亂,書法家楊沂孫與同在張芾(陝西涇陽人)幕府的顏培文等人同造「涇陽中丞治兵新安幕府同人草檄之墨」。(圖九中)同治年浙江嘉興四位文士在賞玩某人新得的兩錠墨後,憶起蘇東坡語:「墨納兩笏 皆佳品也」,遂仝造「兩笏」墨以誌其事。(圖九右)他們都為訂製墨另添新章。





廳竹軒聯句墨 002 (800x530).jpg 廳竹軒聯句墨 003.JPG文人弄兵墨 005.JPG 文人弄兵墨 003 - 複製.JPG墨與數字 004.JPG 墨與數字 003.JPG

圖九   海上聯吟之墨 + 涇陽中丞治兵新安幕府同人草檄之墨 + 兩笏墨。

相對於雅集之歡,總有人寧願隱名埋姓孤芳自賞。但他們也不忘訂製墨來傳達心境。康熙年的聽琴齋主人有錠「玄草」墨。玄草寓意仙草,他以此自況仙界裡的一株小草?(圖十左)乾隆年製的「雲間問樵氏珍藏」墨,鈐「養志書屋」,背鏤梅枝、寫「江南春色」。似乎家居江南高山(黃山?),日與白雲樵夫梅花為伍,但仍不忘養志。是何等凌雲大志?(圖十中)再看光緒年訂製的「小西湖釣徒藏墨」。(圖十右)儼然隱居揚州小西湖畔,如東漢高士嚴子陵般不慕仕途,日日垂釣。三位隱士都埋名隱姓,卻不忘訂製墨。可見訂製墨風潮無處不及。





圖十   聽琴齋藏墨 + 雲間問樵氏墨 + 小西湖釣徒墨。

愛廬自娛

不出仕、不遊幕的清代宅男文人,不免如陶淵明所說:「吾亦愛吾廬。既耕亦已種,時還讀我書。」(註八)。進而將這份感情表露在訂製墨上。光緒年湖北崇陽縣(時屬武昌府)的雷可權,愛陶淵明語乾脆直接套用,稱自己的家「愛廬山館」。(圖十一左)乾隆年方觀永(字辨菽)兄弟所居的藿甘園內有春草池,他們以其為主題,畫圖寫字來訂製墨。並且錄唐代白居易《池上篇》:「十畝之宅 五畝之園 有水一池 有竹千竿 足以容膝 足以息肩」,以示心滿意足。(圖十一中)浙江石門(今桐鄉)人吳又榮,先祖吳之振曾問學於大儒黃宗羲、呂留良,並未出仕。他採蘇東坡名句:「家在江南黃葉村」,命名居處為「黃葉村莊」,其姪孫曾畫「黃葉村莊圖」。吳又榮在光緒年訂製的「黃葉村莊藏墨」特予刊出。此墨既緬懷先人,也吐露他的「吾亦愛吾廬」。(圖十一右)





圖十一   雷可權墨 + 方氏兄弟墨 + 吳又榮墨。

閑散在家的感覺真好!徽州婺源余子上墨肆所製「允公氏藏煙」墨,以環狀寫「賞花歸去馬如飛  酒力微醒時已暮 」。(圖十二左)它錄自蘇東坡的《賞花歸》連環詩:「賞花歸去馬如飛,去馬如飛酒力微。酒力微醒時已暮,醒時已暮賞花歸。」(按:另有詩為秦觀所作之說。)花、馬、酒齊聚,何等賞心愉悅!吳趨(蘇州)張老鶴,以圖與詩句「萬樹梅花萬竿竹 雪紅雲綠小方壺」,暗示如住仙山,樂如神仙。(按:先民認為東海有仙山:方壺、瀛洲、蓬萊 …)  至於德蓮舫製玩的墨,除以唐伯虎詩「海內有瀛洲 … 」暗喻住處如仙境,還自題「閒磨古墨臨名帖 偶曲殘衣買舊書」。(圖十二右)日子多麼悠閒愜意!





圖十二  允公氏墨 + 張老鶴墨 + 德蓮舫墨。

儒商武夫

訂製墨的風潮,不止遍及各階層的文人。其他行業的非慣用墨者,也為之捲入。如康熙年的揚州大鹽商程增,康熙南巡時接駕貢奉用心,曾獲賜「旌勞」御書。他的書法好壞不知,但訂製了「不可磨」墨。(圖十三左)乾隆、嘉慶年的江蘇淮安名醫吳鞠通,住處的主堂屋必掛「問心堂」,也以此為名訂製墨。(圖十三中)晚清、民國的實業家何丹書,浙江餘姚人,早年家貧到上海打拼,因聰穎努力成為德商瑞生洋行的買辦。由此起家並回饋鄉里。他所訂製的「補拙軒藏墨」,言外之意靠的是勤能補拙,才有此成就。(圖十三右)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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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十三   江春墨 + 吳鞠通墨 + 何丹書墨。

商人得記帳、醫生得開藥方,訂製墨都事出有因。但拿刀動槍的武夫也來湊熱鬧,可就彰顯出訂製墨的風潮之盛,沛然而莫之能禦。行伍出身卒至福建水師提督的陳階平(字雨峯),鴉片戰爭中於廈門抵抗英軍有功,朋友為他訂製了「雨峯先生草檄著書之墨」。(圖十四左)正黃旗滿人長喜(字怡亭)任職安徽時遊歐陽修所建醉翁亭,製墨以資紀念。(圖十四中)當時春風得意,孰料任(浙江)乍浦副都統時英軍來攻,受砲火重傷而死。淮軍名將、官至湖南提督的周盛傳(字薪如),安徽肥西(古屬平梁郡)人,他家堂號「愛蓮堂」,以此訂製「愛蓮堂選煙」來作公關。(圖十四右。按:周氏係宋代大儒周敦頤後人。)提督、副都統的官品極高,分為從一品、正二品。但他們都不免訂製墨來融入時代。





圖十四   陳階平墨 + 長喜墨 + 周盛傳墨。

小結

明代晚年偶見的訂製墨,在清代卻風起雲湧,成為文人乃至武將、與其他行業用墨者的雅好。它遍及各階層。從廟堂大員到地方官吏、遊幕之賓、基層文人、山林隱士乃至宅男,無不投入。即使滿人,也惑於其魅力,不只留下珍貴的滿文墨,也如漢人般陶醉其中。訂製墨除供書畫用,還可藉其造型、題銘、繪圖、紋飾等,讓訂製者淺露一己品味學養、情感胸懷。順便收遣性、怡情、自娛、雅敘、公關之效。它的風行,或可套用王國維讚李後主詞的話:墨至訂製而眼界始大,活用至深。

製墨業當然因此受惠。大墨肆如胡開文即曾設「出官(出外會官之意)職,專責與官員及士大夫打交道。訂單源源而來賺錢不說,墨肆因此結交公卿名士,社會地位當然隨之有所改善。如曾國藩就曾為胡開文墨肆題寫店招、上海官府也曾出具告示以保障曹素功墨肆之權益等。(註九)

只是好景不常。紛湧而至的訂單麻醉了墨肆,使它們看不清即將面臨的挑戰–硬筆,毫無應對措施。由西方傳來的硬筆以及之後的鍵盤滑鼠等等,是完美的典範轉移(paradigm shift)。不用磨墨、寫字快速,從根拔除了存活幾千年的書寫環境。傳統製墨既無力招架也拿不出對策,淪落到萎縮萎縮再萎縮!從這個角度看,訂製墨的風行,是功?還是過?而它起自滿、漢旗人,究竟有意?還是無心?

附註

註一   王國維  《人間詞話》。

註二   宋  陶谷 《清異錄 · 麝香月》:「(韓熙載)延歙匠朱逢於書館旁燒墨供用,命其所曰『化松堂 』,墨又曰『玄中子』,又自名『麝香月』。」

北宋  蘇軾  《蘇軾文集.書馮當世墨》:「馮當世在西府,使潘谷作墨,銘云『樞庭東閣』,此墨是也。」;《蘇軾文集.書徂徠煤墨》:「徂徠珠子煤 ⋯陳公弼在汶上作此墨,謂之『黑龍髓』,後人盜用其名,非也。」。

註三   尹潤生  《漫談滿文墨》,《故宫博物院院刊》1982年第4期。

註四   周紹良  《蓄墨小言.三韓龍門氏墨》,北京燕山出版社,2007年7月第二版。

註五   漢  司馬遷  《史記·孝武本紀》:「夏,有芝生殿防內中。天子為塞河,興通天台,若有光雲,乃下詔曰:『甘泉防生芝九莖,赦天下,毋有復作。』」

註六   《匾額微歷史 · 與青山王有約》,https://zh-tw.facebook.com/497506910366691/posts/1041409232643120/

註七   清  王文治  《題快雨堂》:「三間復五架,小築草堂成。偶得華亭牓,因傳快雨名。檐花留暝色,窗竹送秋聲。更愛姚夫子,雲煙筆底生。」

吳雲   《兩罍軒(自註)》 :「余既於甲寅年在邗上得阮文達公所藏之齊侯罍,遂名藏之所曰『抱罍室』。逾十年甲子在吳門又得一罍,即文達揅經室集中所載之蘇州曹氏器也。海內二大寶一旦都歸余齋,復署之曰『兩罍軒』,所以志喜也。」

註八   晉  陶淵明  〈讀山海經十三首〉:「孟夏草木長,遶屋樹扶疏。眾鳥欣有託,吾亦愛吾廬。既耕亦已種,時還讀我書。 … 」

註九   林歡  《徽墨胡開文研究》  故宮出版社,2016年8月。頁 170。

〈曾国藩为胡开文题写招牌〉,收藏雅集網,https://www.shoucangyaji.com/guwan/121298.html

《曹素功墨錠制作技艺》 上海人民出版社, 2016年5月。

發表者:揭開墨的漆黑面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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