乾 隆 年 的 汪 近 聖

黃台陽    2023/12/03

康熙年間,徽州製墨在亡明的動亂後,已恢復生機欣欣向榮。晚明即有的老墨肆如程公瑜的真實齋、吳守默的延綠齋、程鳳池的經義齋、吳尹友的澄碧齋、汪時茂的守玄室等,加上新起的吳玉山研雲齋、胡星聚寶笏齋、汪次侯復古齋、詹方寰世寶齋、王麗文漱芳齋、程正路悟雪齋、及其他大小字號不下百餘家,都力展所長。其中最亮麗的,無疑曹素功在康熙六年(1667)成立的藝粟齋。它原是明末吳叔大的玄粟齋,名不甚顯但產品極佳。曹素功接手後為避康熙諱改名,刻意交往官府賢達,徽州貢墨此後多出自他家,聲譽日隆扶搖直上。

古代墨肆起起落落,一大原因是後繼無人。玄粟齋彼時之所以易手,即為此故。但曹素功似蒙天佑,子孫繁茂不說,還都不嫌棄製墨。康熙二十八年(1689)曹素功辭世,家業由兒、孫相繼主持,第四、六代則在乾隆年接棒。(按:第五代早逝。)此刻前面所提墨肆,多已銷聲淡出。曹素功儼然墨壇霸主睥睨群豪。乾隆未登基前有首〈謝人送墨〉詩,內寫一句「古來作者難屈指,前朝潘生近曹氏。」(註一)顯然有人送他曹素功墨,用後甚喜,以致將曹素功與北宋被蘇東坡譽為「墨仙」的潘谷相比。可見曹素功當時之盛,名動京畿。

所以在乾隆登基後,曹素功墨肆想必雀躍萬分。既已簡在帝心,鴻鵠自然可期。只是老天爺似乎有意考驗,此刻悄然推出一家不起眼的小墨肆來與它爭鋒。來得如此突兀,是誰家幸運兒?

鑒古齋

汪近聖,徽州績溪人,康熙年於徽州府城設鑒古齋墨肆,所製精妙。似此簡短平淡的敘述,在那工匠地位低落的年代,原該是對汪近聖僅有的認知,與眾多同業一樣。然而乾隆六年(1741)發生的墨壇大事,卻徹底改變了他的發展軌跡,一舉將他推到與曹素功齊名,甚至有所超越的地位。那就是墨史上唯一的:奉召入京、製墨稱旨、光榮返鄉。奉召者,正是汪近聖的次子汪惟高(字兆瑞)。

據光緒年修的《徽州府志˙人物志》:「汪近聖 ⋯ 乾隆辛酉(六年)⋯ 子兆瑞同吳慶祿召送入京,於御書處開局監製,近聖名遂播一時。」這段話簡述其事,卻留下謎團。畢竟以當時曹素功鋒頭之盛,為何入京的不是曹素功家人?而是不起眼的汪惟高與吳慶祿(汪家墨工)?他憑什麼獲此殊榮?難道走旁門左道,巴結徽州官府獲得推薦?

製墨非國家大事,墨工地位當時也低,故沒人詳細寫下此事經過。所幸汪近聖就此發跡後,揄揚文章隨之而來。他家後輩收集出刊《鑒古齋墨藪》,內有觸及當時情況的。如曾任徽州知府、江右分巡(道)使者的明晟的〈汪近聖墨序〉載:「 ⋯ 上指示和碩和親王、多羅慎郡王,令江南織造李(英)在徽州「募選」製墨高手,由府縣護送到北京以授藝給大內墨工,教會之後才准回鄉。當時汪近聖的次子汪惟高也來參加募選。 ⋯ 次年春(汪惟高)教習製出墨十函後進呈,都稱旨。上令依此再造十函。隔年二月造妥後,著江寧織造安排他回鄉。」(註二)這項記載,相信就是前述《徽州府志˙人物志》內所本。

明晟提到的和碩和親王、多羅慎郡王,分別是乾隆之弟弘晝與雍正之弟允禧。其中允禧寫得一手好字,《清史稿》說他「詩清秀,尤工畫,遠希董源,近接文徵明」。故他必然知墨。由兩位皇親主持,顯示乾隆對此頗為重視。而承辦的江寧織造李英,漢軍鑲白旗人,隸屬內務府。由於內務府主責皇帝家務,非屬政務系統,故曹素功也好、汪近聖也好,平日縱使結交官府,在此募選時刻,也難及時攀上關係。這間接說明了汪近聖該是靠實力獲選。否則就算僥倖過關,日後也難逃乾隆法眼。

不過江寧織造遠在南京,來徽州募選免不了借重本地官員。明晟既為地方主管,有無可能拿到汪近聖好處,暗中護航?

從相關資料看,該不會。他是雍正元年進士。紀曉嵐的《閱微草堂筆記˙灤陽消夏錄》內,兩度提到他之前擔任河北知縣時的事蹟,頗有好評。(註三)募選時他乃徽州知府,有責從旁協助。即使偏好某個墨肆,首選也非曹素功莫屬,不該是汪近聖。那汪近聖何能勝出?

募選

當時如何募選?明晟沒說。但依常理,不外乎:1. 召募知名墨肆、選出背景好的入圍;2. 令入圍者依規定造新墨送驗;3. 試用比較各墨來定優勝者。之所以要挑背景良好的,乃因勝出的墨工將赴御前,不能有所閃失造成大不敬;而第二階段的依規定造新墨,則在確定墨肆並非只靠舊名,當下須造得出好墨,進而派得出好手進京。其規定可能是:所造新墨上有特定的題字、圖案,以免不肖者用上好的舊墨來蒙混。


有錠乾隆庚申年(5,1740)造的御墨,似為此而製。(圖一)它的兩側凹槽內,分別寫「欽差內務府郎中蘇赫訥監製」「徽婺玉映堂詹成圭揀選名煙墨」。全然有別於其他御墨上,一貫不寫監製者與墨肆工匠名的作法。點出製作此墨非循常規。製墨的庚申年,比汪惟高進京的辛酉年早了一年,初看不合。但考慮募選程序冗長,且獲選者須呈報核可後才能安排進京,在在費時,則早一年展開募選至為合理。汪惟高當時所製,應與此相彷。唯側邊寫「徽歙鑒古齋汪惟高 ⋯ 」





圖11-6   乾隆庚申年製墨。額「御墨」,背鏤雲龍戲珠及龍出海;兩側題「欽差內務府郎中臣蘇赫訥監製」、「徽婺玉映堂詹成圭揀選名煙墨」;長寬厚11.8×2.5×1.2公分,重54公克。

曹素功墨肆有沒有參加募選?若有,為何慘遭遺珠之憾?

不見任何資料提起。但有個情況,極可能導致曹氏子孫不得不放棄此千載難逢的機會。按曹素功與子相繼辭世後,家業交給第三代的曹定遠,時為康熙三十四年(1695)。曹定遠長壽,到乾隆四年(1739)才過世,享年八十。(註四)而這正是募選前夕。依禮曹氏子孫須守喪三年,諸事不宜遑論入京。無奈只能棄選,平白便宜了汪近聖。 

藥貴勻

少了曹素功這個勁敵,入圍的想必個個暗爽,汪近聖當不例外。尤其他還有項別家比不上的優勢:熟悉曹素功的製墨工藝。在內務府官員知道乾隆稱讚過曹素功墨的情況下,這可大大加分。

依《鑒古齋墨藪》所載,汪惟高於乾隆十七年,在拜訪來徽州遊的退職御史趙青藜時,告以:「製墨,固須注重遠煙、陳膠、杵到,但最重要的還在配藥(料)恰到好處(「藥貴勻」)。而曹素功配藥之所以得法,其實是因家父在內主持。不僅如此,家父輩三人,分別幫歙縣出名的曹、吳、畢三家配藥,也因此萃取出三家所長。」(註五)這話道出:汪近聖家擁有配藥的專門技術,不只曹素功,當時歙縣有名的吳、畢兩家也借重汪近聖輩。汪家製墨從而萃取了三家所長。言下之意,其製墨技術不僅有曹素功的影子,甚至有他所不及之處。

汪惟高所言是否誇大?不知。但既然敢講給曾任御史的人聽,涉及旁人墨肆之處應該不假。此外趙青藜是安徽涇縣人。涇縣南與徽州接壤,源出徽州黟縣的青弋江向北流過涇縣後,於蕪湖注入長江。所以兩地人常有往來。若話不實,很容易被拆穿。

細看汪惟高所說,汪近聖當時在曹素功墨肆的角色,很像現代所謂的獨立承包人(Independent Contractor),以其專業技術,按工時或按件計酬,餘時可幫他處或自家工作。而由於汪近聖輩三人幫三家墨肆配藥,他的專業技術應非來自三家中的任一家,而該是祖傳。否則會有職業道德、利益衝突的問題。名聲非但不佳,甚至受抵制,不可能通過初選。

依汪惟高語氣,汪近聖輩三人於募選時都還在世。而他隨後也稱道其兄汪爾臧在讀書之餘,深入研究古代墨的式樣與製墨法的得失,所製因而極其精良。(註五)這顯示出他家當時至少有五人精於製墨,夠格赴京授藝。然而為何最後派的是他?


原因之一該是汪近聖輩的年歲已高。有錠南瓜型御墨底寫「康熙乙亥年汪近聖造」,是康熙三十四年(1695)太子胤礽大婚之喜所造。(圖二,註六)依此以汪近聖時年不小於三十歲計,乾隆六年他起碼高壽七十七,同輩的也該七十出頭。而汪爾臧身為長子,此時想必主責鑒古齋走不開。只有汪惟高能派上場。除此之外,還有個不能忽視的重點:即汪惟高係監生。有個功名,御前的應對舉止諒必好些。不派他派誰?





康熙乙亥年 024.JPG 康熙乙亥年 026.JPG

圖二 南瓜御墨。瓜身十二瓣,有花葉蔓,面寫「御墨」,鏤蝴蝶、螳螂,底圓凹圈內印「康熙乙亥年汪近聖造」,直徑10公分,厚4公分,重410公克。

圭璧光    

在北京,汪惟高授藝御書處墨工後製作了十函墨上呈,明晟文內說「俱皆稱旨」,遂奉命依此再造十函。是什麼樣的墨,能讓眾所皆知難以侍候的乾隆認可,且要更多?

這該是汪近聖家最拿手的墨。畢竟御前不能草率,臨時起意推新花樣,搞砸了可是會殺頭的。然則汪家之前有那些拿手的墨可供仿效?


雖然眾云汪近聖創業於康熙年間,但除了圖二所示南瓜御墨外,至今罕見其他康熙年製的。另外雍正元年製的「百鹿圖」、乾隆元年製的「銅錢眼」,是少數製於募選之前的。(圖三)百鹿圖墨配上底座是為硯屏,銅錢眼墨圓形且背鏤兩童、寫「大宋」篆字。兩者的型制都不像平日書寫用墨,不適合仿造後上呈乾隆。汪近聖應該還有其他成名墨才是。





圖三  百鹿圖 + 銅錢眼。左:硯屏型,双面共鏤百鹿於山野,兩側「大清雍正元年」、「徽州汪近聖造」。長寬厚28x19x2.5公分(連底座,高32.8公分),重1844公克。右:石綠圓形,雙面中開光,背鏤二童鑽出開光,旁寫「大宋」,側邊「乾隆元年汪近聖造」,徑9.3公分,厚1.8公分,重228公克。

回顧曹素功的孫子以監生資格於康熙二十六年赴京考舉人,以及曹素功本人於隔年赴京應吏部銓選時,都帶了他家出名的十八品墨:紫玉光、天琛、天瑞、豹囊叢賞、青麟髓、薇露浣等作公關。達官貴人在受贈後也紛紛寫下讚語,收錄在曹家後人所刊的《曹氏墨林》內。其中最獲稱道的,乃是紫玉光。(註六)依此推理,汪近聖最出名、最有可能被仿造以製呈的墨,應可從《鑒古齋墨藪》內的揄揚文章裡找出。


遍閱該書寫於乾隆早年的讚文,堪比《曹氏墨林》內紫玉光的,乃圭璧光。(圖四)明晟、趙青藜都讚它。乾隆五年(1740)春擔任保定蓮池書院山長的夏宗瀾,擅長寫大字(擘窠書),更說:「圭璧之光,供我濡筆。蘭麝斯馨,金玉同質。百年不渝,一點如漆。寸挺半丸,連城無匹。踪追奚李,名齊素功。」(註七)說它芳香、堅挺、光亮、黝黑、貴重,好到與曹素功的紫玉光齊名。在大內進行教習,汪惟高的範本捨此其誰?





圖四   圭璧光。八錠,之一鈐「鑒古齋」、「尒臧氏」,另一鈐「近聖」,側「大清乾隆年」,頂「貢品」,各錠約長寬厚 2.9x2x1 公分,重30公克。

打皇帝牌

前後造的二十函墨都稱旨,授藝圓滿成功不在話下。想來汪惟高得到不少封賞。但明晟沒寫,汪近聖一家也絕口不提。真是聰明!曉得禍從口出,炫耀只會招來忌妒。再者,奉召入京、製墨稱旨、光榮返鄉,整個過程就是最好的封賞。畢竟製墨口碑,還有什麼比得上皇帝的認可?


於是汪近聖看準時機,推出許多相關的墨。第一類歌功頌德,如「恩承湛露」墨。(圖五)「湛露」這現代少見的詞,最早出現於《詩經˙小雅˙湛露》,是周天子宴請諸侯時所奏的樂曲。隨後被用來比喻君王的恩澤。如唐代詩人、寫下千古絕句《登幽州台歌》的陳子昂,其《為建安王獻食表》內就有句:「策勳飲至,頻承湛露之恩。」其它款墨如「千秋光」「龍光萬載」「龍翔鳳舞」「一統萬年青」等,亦屬此類。





圖五   恩承湛露墨。橢圓長柱,鏤五爪金龍盤旋墨柱上,面墨名,背鈐「乾隆御覽之寶」,頂「徽城鑑古齋頂煙」,高寬厚 35.3×10.5×5.8公分,重 2482公克。

第二類暗以自家潛心製墨多年,一朝終得選入大內之例,鼓勵科舉中人勤讀苦讀再讀用心讀,平步青雲就在眼前。代表作「青雲路」一套八錠:囊螢、映雪、負薪、掛角、刺股、焚膏、鄴架、雞窗。(圖六)道出古人在困苦環境下勤讀有成的事蹟,要購墨用墨者多加把勁。同類的墨還有「朱夫子讀書樂」「夫子璧」「三元墨」等。





圖六   青雲路。八錠面寫主題,鏤對應圖;背以不同書體寫「青雲路」及對應詩句。1. 「囊螢  螢光不亞藜光燦」;2.「 映雪  雪色還同燈色明」;3. 「負薪  幾篇經史帶樵吟」;4. 「掛角  一部漢書隨牧誦」;5. 「刺股  刺股終邀錦繡榮」;6. 「焚膏  焚膏靜究古今事」;7. 「鄴架  還披鄴架考遺文」;8.「 雞窗  聊向窗雞參妙義」。各錠長寬厚7.9×1.9×1.1公分,重26公克。

第三類墨則大打皇帝牌,每款墨名內總帶個「御」字,讓人仰之彌高,不由自主產生想擁有之心。如「御製耕織圖詩墨」,一套四十七錠,以康熙御製的《耕織圖》內的四十六幅圖與詩(按:耕、織各二十三幅)、加上所寫的序為藍本,開模所製。(圖八)這套墨的第一版的首錠墨側,模刻「御書處教習造墨監生臣汪惟高鐫」,好不威風。(註八)其他帶「御」字的「御製詠墨詩」「御製花卉詩」「御製仿古硯墨」「御製羅漢贊」「御製淳化軒記」「御製棉花圖詩」、 ⋯ ,御個沒完。相繼推出後,絕對讓其他墨肆眼紅卻又無可奈何,乾瞪眼鑒古齋日進斗金。





圖七 御製耕織圖詩墨。四屜,共四十七錠。

這三類墨都有新意,不落俗套。尤以名為「御製 ⋯ 」的墨,將原來遙不可及的御墨請出神壇。任何人只要花得起錢都能買到,嚐嚐使用(半調子)御墨的滋味。而御製詩詞藉此流傳,既加強皇帝親民形象、長置案上又易入人心,對滿族統治者而言,不費一文錢,卻潛收籠絡天下讀書人之益,何樂不為?且內務府或許還藉此獲得報效回饋,當然放任汪近聖一再推出此類墨。至於是否先得大內或官府的允許,已經不重要了!

名人訂製

汪惟高製的墨,乾隆都認可,嗅覺敏銳的官員當然跟進。徽州在喜慶時節必須進貢的墨,一向是曹素功的,此刻也不免納入汪近聖墨。如前述圭璧光頂寫「貢品」,即為一例。此外乾隆近臣更仰體上意,如官至吏部尚書、協辦大學士的汪由敦所訂製的「三希堂」墨,上面雖寫「御墨」,實為貢墨。(圖八左)而最精此道、能投乾隆所好的,該是稍晚歷任禮、兵、工三部尚書的彭元瑞!《鑒古齋墨藪》內刊出他訂製的「御詠四靈詩墨」一套四錠、「御製詠墨詩墨」一套九錠、「御筆題畫詩墨」一套九錠等等,墨側邊都寫彭元瑞恭 進(或恭 摹)。(圖八右)





圖八  三希堂墨 + 御詠四靈詩墨–龍。左:圓形,面鐫雙龍拱墨名,背「御墨」,側「臣汪由敦恭  進」,徑10.5公分,厚1.6公分,重160公克。右:面凸背凹圓盾型,正面五爪龍,綠髮朱面金身,矯健遨翔彩雲間;背「御詠四靈詩 神變雲從伊化權  為霖施溥利農田  灋經行健象君德  敢不時來勵體乾  右龍」,側「臣彭元瑞恭  進」。直徑10.5公分,厚1.68公分,重224公克。

除了進貢,自家用的當然也不可少。所以像汪由敦(號松泉)就另行訂製了「聽濤漱玉」墨。而他的後生晚輩、道光朝官至首席軍機大臣、武英殿大學士的曹振鏞,在乾隆三十四年(己丑,1769)訂製了款「品物咸亨」墨作公關。(圖九)其他如名士汪穀為王文治造的「快雨堂臨書墨」、巴慰祖的「金塗塔」墨、孫蟠的「漢玉提樑」墨、江德量的泉刀形墨等許多佳品,也都出自汪近聖。想來當時訂單滿載賺翻了,數錢數到手軟。

墨守陳規 015.JPG 墨守陳規 015 - 複製.JPG

圖二  聽濤漱玉墨 + 品物咸亨墨。左:圓柱形,周身盤老松,下山泉潺潺,面寫墨名,背「舊史松泉氏珍藏」,頂「汪近聖造」,尺寸11.5×2公分,重64公克。右:面額珠下寫「品物咸亨 曹振鏞持贈」,背「乾隆己丑冬仿于魯松煙墨」,側凹槽內「徽城汪近聖造」,長寬厚11.8×2.9×1公分,重60公克。

小結

乾隆的突來奇想:召徽州墨工赴大內傳授技藝,原來暗許的可能是曹素功。但一場意外卻讓汪近聖脫穎而出,造就他與老東家並駕齊驅、甚至有所超越的新局。繼之而來的是新墨滾滾、財源廣進。汪近聖的命,也未免太好了吧!

其實這可能不是他的第一次。試想前面提到的、康熙三十四年為太子大婚所特製的南瓜御墨,為何具名的是他而非曹素功?難道當時他已聲名大顯獨當一面?

絕非如此,因《鑒古齋墨藪》不見任何寫於康熙年的揄揚之詞,且除了南瓜御墨外,也無其他署汪近聖或鑒古齋的墨被人提起。綜合判斷,他當時應沒自立品牌,而是受雇於曹素功,以其家傳的配藥技術,成為藝粟齋的核心成員。然則若如此,南瓜御墨上寫的該是曹素功,輪不到他這受雇者啊?

這真的就是他的命好!康熙三十四年說巧不巧,曹素功的第二代掌門人曹永錫愕然辭世,享年六十三,遠低於乃父的七十四與其子的八十。這當然使得服重孝的曹氏子孫,不得具名在那錠大喜御墨上,就像乾隆六年的不能參加募選一樣。無奈之下只好請首席墨工代打,在墨上署名。汪近聖由是初露頭角,名登大雅之堂。

命運之神兩度眷顧,看似幸運。實際上汪近聖一家的潛心研究配藥,以及他本人在曹素功墨肆多年的盡心投入,相信才是曹氏有所不便之時,把他當成自家人,推他出線之故。而《鑒古齋墨藪》內的揄揚文章,即使把他製的墨說得極妙,也無一字貶低曹素功者。透露出兩家的情誼以及汪氏對曹氏的恭敬。

至於無心造就汪近聖墨肆的乾隆,在認可汪惟高所造墨後,是否從此喜新厭舊,不再眷顧曹素功的?《曹氏墨林》內有筆記載可供參考。老詩人沈德潛,乾隆四年(1739)六十七歲時走運考中進士。乾隆九年任翰林院侍講學士、乾隆的文學侍從時,曾奉命唱和,大概表現不錯而獲賜曹素功的紫玉光墨。(註九)這時距汪惟高於乾隆八年繳出第二批十函墨,僅只一年。乾隆為何賜曹素功墨?是汪惟高所製用完了?還是說薑是老的辣,曹素功始終簡在帝心?

附註

註一   清  弘曆  〈謝人送墨〉,《御製樂善堂全集》卷十八

註二   清  明晟  《鑒古齋墨藪˙汪近聖墨序》:「 … 乾隆辛酉之歲,詔諭和碩親王、多羅慎郡王命江寧織造李,於新安產墨之鄉,募選製作名手,飭令府尹邑宰護送入都,使之教習,務得其法而回南焉。當其時,近聖之次郎惟高,亦敬謹而赴召選。 ⋯ 教習十函, … 壬戌仲春,進呈御覽,俱皆稱旨。隨敕諭仍照前造十函。至癸亥二月朔二日,如數製造告成,奉旨仍著江寧織造料理回南。 … 」

註三   清  紀曉嵐  《閱微草堂筆記˙灤陽消夏錄》卷一、卷四。

註四   《曹素功墨錠制作技艺》  上海人民出版社,2016年5月。頁25。

註五   清  趙青藜   《(鑒古齋墨藪)敘》 :「 … 余頃來歙,汪子夢占從余遊,偕其叔惟高來,出所製墨示余 … 惟高語余曰:墨之膠貴陳、杵貴到、煙貴遠,固也。而其要捴在藥貴勻。彼曹氏之勻調於藥者,吾翁實左右之。不寧惟是,吾翁行輩三人,嘗分處於歙之以墨名者。曹氏外,若吳、若畢,則既萃三家之長矣。吾兄爾臧又於誦讀餘暇,廣搜古式及其製法之所以得與所以失,而切究之。則其墨之精良也 … 」

註六   黃台陽  《康熙乙亥年》https://wordpress.com/post/inkstickman.com/716

註七   清  曹素功  《曹氏墨林》。

註八   周紹良  《清墨談叢》  紫禁城出版社,北京,2009年6月,199頁。

註九   清  曹素功  《曹氏墨林˙沈德潛》:「 ⋯ 珥筆當年侍玉皇,頒來一笏豹為囊,草元尚白吾何有,珍重天家紫玉光。 甲子春,賡和御製,賜曹素功紫玉光墨。何妨人墨兩相磨,著述憑君歲月多。 ⋯ 」

發表者:揭開墨的漆黑面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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